”雨湘吾妹亲戚:
侥幸不死,无颜相见。会别久已,不胜歉然。然爱徒携书造访,乃当务之急也。吾身死不为重,然嘉棠之安危诚天下大事。望多年情义,能容之一隅。逃乎生天,遁乎生门。若燕帝计较,能置之东海。枕水关天险,请保其周全。若我不死,必登门致谢。语曰嘉棠,珍重。
邵氏观郎亲笔
”
读了十多遍,珍重两个字已经被打湿的模糊。透过那张信纸,仓促之下的疼爱和不舍,让叶嘉棠心里发慌。这个男人太让她牵挂,连一封信都让她揉碎了心肠。毕竟女人还是最谅解女人。被白雨湘看穿了小心思,叶嘉棠并没有太过担忧。对于她师父这个人,她并不打算退让也觉得白雨湘没必要与她争。她还在担心那一份师徒的关系,是不是会造成阻碍。
”担心什么。你师父看着中规中矩,骨子里却叛经离道地厉害。除非他是真的对你没有想法,否则他没准还会觉得很有趣。”白雨湘笑着喂给她汤药,直到她乖乖咽下才满意的点点头。白雨湘还是把她当成孩子看,只不过那宠溺是真的。恨不得把最好的给她。逐渐的,她对这个师叔小姐姐的恶感渐渐消失,换成了一种亲近。可那亲近,太像同病相连,也太像最后同样的结局。
”师叔,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叶嘉棠试着动了动麻木的腿,可还是没什么感觉。”你这是中了黑店的迷药,药劲还没过。这黑店的迷药让你两腿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昨天赶到的时候,你没挨欺负吧?””没。”叶嘉棠不想说,现在想起还有些隐隐的后怕。如果真的丢了清白呢?也许她连活下去的想法都没了。
白雨湘坐在床头,搂着叶嘉棠在怀。两个女子没有对视,但心跳却出奇的一致。叶嘉棠轻轻揽住这个漂亮师叔的腰,默默地想着心事。”以后得江湖,要自己当心。”白雨湘揉了揉她的头发,”风从昆仑山上来,不下海,借条船去东边。东边能发财。”叶嘉棠想起了小二问的那句奇怪的话,疑惑的看着白雨湘。白雨湘笑着抚摸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缓缓解释道:”从正道来,跟你不是一路。借个地方休息,都是朋友互相发财。”叶嘉棠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句切口。大概黑道上都是这种独特的文字,好玩,也新鲜。她沉浸在一个新奇的世界里,肆意地满足着十六岁姑娘的好奇。
有了新东西学,两个人玩的很好。坐阵枕水关的白家,手笔很大。所以只要没有有心人费尽心机的追查,秦国公主到了这里,就算是彻底的死了。剩下的只有一个叫叶嘉棠的姑娘,大老远来枕水关找师叔。
房间里很热闹,叶嘉棠和白雨湘一打开话匣子,便是彻底停不下来。两个女子越来越亲近,竟像天生就相处过好久一般。可就在他们玩的开心时,敲门声却忽然响起。两个女子忽的安静下来,叶嘉棠带着警觉的担心。白雨湘问声叫她别怕,便去开门。
格外的安静。
白家的这座小楼里,竟是格外的安静。白雨湘心下微疑,便要去开门。
”不要!”叶嘉棠高声喝止,可冰凉的感觉还是攀上白雨湘的手指。她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软下来,透心凉的冰寒。她看见门被肆狂的杀气破开,门外站着一个黑衣的老人。
老人系着头巾,一身黑衣沉如水,一双木履便道明了瀛洲的身份。只是,他一双眼睛里只有眼白。仿佛幽灵一般,透着格外的诡异。看着奇怪的老者,失力而倒的白雨湘却忽的爆出一阵笑声,而那笑声却让叶嘉棠都感觉到了冰冷。
杀气,依旧是杀气。只不过白师叔的杀气,纯粹的可怕。曾经在破庙里杀了苏子语的瀛洲老人,没来由出现在这里。这让叶嘉棠很害怕,也很恼怒。可身中迷药的她又能做什么?看着师叔送死吗?
白雨湘玉面冰冷,杀意如狂。可就在她笑过之后,整个人便安静下来。她好像一尊玉做的雕像,冰冷不似人间,却又散发着冷淡的寒意。老人微微皱眉,那生硬的汉语再次响起:”白寅道,你的杀气和他很像。”
一语出,白雨湘竟然站了起来。她手中无剑,杀意却不减。她脸上的表情,竟那么悲戚。连叶嘉棠看着都有些心痛。她在伤心什么呢?白雨湘一步步走向老人,而老人手里的无锷刀也突然出了鞘。目盲的他,能感受到那滔天的杀意,而他积蓄起来的杀气却渐渐无法支撑。他继承风魔家的秘术,可以将杀意存在刀中。之前在破庙,他刀中杀意被螭刎吸食了大半,这让他措手不及。可如今这女子的杀意,竟直接将他的杀意淹没。老者隐隐有些后悔。
这样的白雨湘,很可怕。她走出一步,地板上竟微微凹陷,留下玉足的印记。而谁也不知道,前一刻还谈笑风声的白雨湘会爆发出如此浓厚的杀气。
谁也不知道,有个温和儒雅的男人亲手将她送上武当山,是为了让她躲开那一场世家内的混战。男人给她的印象不多,大多是喝醉了的。男人酒后对她说要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让她娘亲放心,让她和姐姐平安喜乐。可就在一个月前,男人身首异处还来不及跟她嘱咐身后事。而她还没来得及,再陪他醉一场,
大概父亲这个角色的戏码不算多,可白雨湘还是不想让他死。哪怕一直醉着也好。
”风魔四五郎,瀛洲风魔家的长老。”白雨湘在老人身前五步停了下来,她看着老者只有眼白的双眼,重新归于平静。她一字一顿道:”白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如果你想要白家地宫的钥匙尽管拿去。但”白雨湘微微一笑,仿佛已经看破了一切,那笑里竟带着一分通透。可没人会相信,白雨湘会停手,因为那滔天的杀气已经让窗帘逆着风摆动。”白寅道的命,你得换。”
一声低吟。
沉闷而嘶哑。
叶嘉棠看着螭刎剧烈的抖动,一脸的惊讶。这赤红色的神剑,竟仿佛兴奋起来,隔着剑鞘的剑身有些疼手。她将螭刎用力向白雨湘掷去,高声道:”师叔,接剑!”
一声龙吟。
清越而明亮。
龙声起,百剑俯首。白雨湘握着螭刎,眼神悲戚。”我有螭刎一剑,可斩恶鬼。”白雨湘两指轻轻拂过剑身,轻轻道:”小棠,给你看看,如何叫做螭刎。”
第一剑递出,平淡无奇。东瀛老人的快刀,却格外的炫目。雪亮的倭刀舞成一座壁垒,赤红色的剑身,死活攻不进去。可白雨湘并不急,龙声阵阵,剑鸣阵阵,这一剑递了一遍又一遍,却失败了一遍又一遍。有好几次,剑锋已经攻进了刀光,却偏偏被倭刀隔绝在外。两人难舍难分,各有春秋。可作为旁观者,叶嘉棠还是觉得白师叔会赢。
老者的刀,在失去着什么。
第二剑使出,完全是因为处于下风。老者倭刀似乎稳稳站住了势头,开始猛烈的返攻。老人不肯放过机会,一刀刀完全奔着治病点。一个不甚,吓得叶嘉棠惊呼起来,白雨湘额上已经被划开浅浅的一道口子。第二剑是纯守势,却一样的厉害。叶嘉棠见识过老者的快刀,功力高深如苏子语都没法抗衡。可白雨湘硬生生靠着一式剑招挡了下来。这不可谓不神奇。
老者的刀,慢了。
第三剑,迟迟没有来。老人的刀越来越得势,可老人的脸色却越来越灰败。螭刎划出一个个赤色的剑圈,仿佛时时刻刻无法支撑。就在这一刻,倭刀终于当胸刺到,只一刀,便要将她力斩在此!
红光一闪,倭刀飞了起来。还有一双握刀的手。
老者惨呼一声,跪倒在地。断腕处血流不止。叶嘉棠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不由自主的走到白雨湘的身边。
”这……”
白雨湘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刚才滔天杀意的人不是她。她的样子很不好,额上的伤口,血流出来染红了半边脸。她揉了揉叶嘉棠的手法,未干的血迹黏住了叶嘉棠的一缕头发。”瀛洲人想要我白家地宫里的一块玉佩,传说是秦国公主的。他就因为这个杀了我爹。”叶嘉棠没回答,她耐心的听了下去。”可其实哪有什么秦国公主的玉佩,那是我娘从小带在身上的东西。”
秦国公主。
只这四个字,便让她心中一颤。为什么会有秦国公主的传说,为什么瀛洲人想要秦国公主的玉佩,为什么,传说中的玉佩,在白家。而货真价实的秦国公主被这一些列的疑问惊得说不出话来,傻愣愣地待在原地。这是多么可怕的滋味,那种感觉像是一张大网,死死的缠住了她的心脏。
”小棠?”
白雨湘的呼声,叶嘉棠回过神来。看着白雨湘一脸关切,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药劲还没过。”她失了神的看着地上的老人,冷汗缓缓地流了下来。
”你是,永贞公主吧。”老人道,叶嘉棠立刻面无血色。她听见老人桀桀一笑,”我只在王都成破时,听过一次。这样小的脚,脚步声很特别。”
是啊,秦国的小公主永贞,从未缠足却又一双天生小巧玲珑的玉足。连秦国国主都笑称她小金莲。叶嘉棠低头看着自己比同龄人都要小一些的双足,心中仿佛沉了下去。
下坠,下坠,仿佛下坠到无底的深渊。
”公主,你应该去瀛洲。哪里有个地方叫长崎,你一定要去一次。”老人轻轻声笑道,笑里有种阴谋得撑的意味,”不去的话,您会后悔的。”
老人最后,终于是死了。尸身被拖出去放在了灵堂,为了血祭亡去的白家前家主。叶嘉棠陪着白雨湘祭拜后,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而白雨湘也没有说话,陪着她现在灵堂前。白家祠堂,香火繁盛。历代家主和长老的牌位于此,密密麻麻放了一层又一层。明亮的烛火,总像能直达心里一样,十分的亮堂。
白雨湘看着白寅道的牌位,眼里倒映着烛光。”从小,我就被送走去武当山。那时候我挺恨她,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年家里出了大事。死了好多人,白家我这一代只剩下了我堂弟,我,和我姐姐。”白雨湘抹了抹眼睛,”后来我回了家,一直想出去。他不让,就拉着我喝酒。结果每一次都是他被我灌倒。然后说醉话。那时候他总是诉苦,我就觉得他怎么那么多苦。后来听着听着,我就知道他是真的苦。没谁愿意和家里人分开。
”我娘是我走后第二年离开我们的。那时候我爹就更辛苦了。虽然对她没什么印象,但我知道她很伟大。她留给了我一样东西,是给我最后的退路。
”还有,就是我哥,也就是你师父。他陪着我的时间最长,也最熟悉。他很照顾我,这是他这么多年求我的第一件事,我一定要做好。”白雨湘顿了顿,”即使你是秦国的公主。”叶嘉棠沉默不语,只有深深看向身边的师叔。白雨湘没有退缩,看着她的大眼睛笑了笑。”我带你去个地方。也许你会开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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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白家坐阵的枕水关,地近金陵之地。因而气候宜人,风景秀美。就在清溪沿岸的某处,有一片小小的园林。据说是曾经的一位儒生的居所,儒生亡去,就成了白家的产业。园林内一共六个院子,隐成气候。虽比不得江南的成群,倒也有些大族的恢宏气象。
第三座,唤作秦园。
住在这里的,是白家的一位私生子。之所以是私生子,是因为这个人不姓白,而姓叶。外姓人偏在白家的园里霸占一片天地。就是不知,这一座秦园在这个敏感时期因为名称换来了多少诛心的话语。白雨湘带着叶嘉棠踏进这座别院,那位叶姓的私生子远远地看着。等到两人近了,他才丢开扫帚,长跪而泣。叶嘉棠看着下跪的青年,自嘲而笑道:”还跪什么,国亡了。我早就不是公主了。”
那人依旧跪着,泣声很低,仿佛不敢放声哭泣。终于,他还是带着泪,抬起头看着叶嘉棠的脸颊。他的泪珠很真切,哭的小公主一阵心颤。
”先帝麾下,迎鸾卫叶辰,见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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