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鸾卫三个字,就足见秦国国主对这个小女儿宠到了什么地步。开历史先河专门为一个女儿组建亲军,这是多么疯狂,多么疼爱。可同样,这个国主注定是个好父亲,可他也注定不会是个好君主。
所以诺大的秦地会数月沦丧,而最终这支小女儿的亲军也没有保护好这位秦国仅存的金枝玉叶。
叶辰长泣不止,惹得叶嘉棠一阵烦躁。他的手死死抱住她的双腿,而他的泪水已经渐渐浸湿她的裙角。她用力脱出身来,定定地看着惊慌不定的青年,心里五味杂陈。白雨湘作为局外人看着这一切,没有发出任何意见。可她看到叶嘉棠的犹豫,却不忍心不开口。”小棠,这个人是我在城外救下,是作为师叔送给你的礼物。不过,小棠,你如果想复国,我不会帮你,也帮不了你。”她看着叶嘉棠的眼神微变,暗叹一声继续道,”他可以当你的随从,但不能当你复国的棋子。如果你执意站在燕国的对立面,那么枕水关,我绝不会让你踏入一步。况且,你也不想你师父成为你的敌人吧?”叶嘉棠感觉胸膛里仿佛有什么炸开来,让她一阵疼痛与气闷。她没法反驳,如果她想高举大旗,当然会有秦国遗民呼应。可她没信心能消灭青屏山的燕帝铁骑,她更没信心胜过她的二师父。
可她不复国,如何对得起她父王的希望。她忽然想起了大师父的话,却不禁自嘲而笑,哪有那么多好日子,她踏出白家就是一穷二白。她看到天上,就只剩下复国一条路。可她心中最大的障碍,不是这么多磨难。
而是她师父,她最喜欢的二师父。
她好像被两座大山挤在中间,无论爬上哪一座,都无比的艰难。可她不选择,那两座就要一点点把她夹住,直到浑身的筋骨血肉压成一摊肉泥。
”我,该怎么选?无论怎么选,我都会后悔。无论怎么选,总有一边是我难以割舍的。复国与不复国,根本不是由我来选择,而是由你,我师父,还有燕京里好好在上的那一位,替我衡量好了一切,再让我选择。”叶嘉棠的话,有些压制不住的怒气。那种怒气是发觉真相以后得不甘,屈辱,和无奈。当你忽然发现有人毁了你的国家,又把你所有的退路安排好,给你一个台阶。你放弃复国就可以有一份安稳的富贵,你会怎么选?是忍着屈辱苟延残喘,还是顶着压力不屈而生?
叶嘉棠背后的螭刎,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难受。剧烈地抖动起来。她忽的解开束起的长发,三千青丝垂下及腰。玉指轻轻梳下,指尖青丝柔顺飘逸。”师叔,我一定会复仇。无论如何,我都要问问燕京里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我大秦叶氏,到底犯了什么滔天恶果一定要覆灭。”叶嘉棠轻轻抽出螭刎,激扬的剑气瞬间割去了一节长发。发丝随风而去,叶嘉棠轻轻摘取一缕在手。”阴谋,阳谋,这天下我终究要去看看。我师父不是也曾让九五之尊垂首?秦国气数已尽,我不会傻到要一己之力回天。但我一定要为我秦国叶氏,讨一个说法。”
白雨湘含笑而望,叶辰下跪扣首。叶嘉棠轻轻松开那节断发,声音清冷而清晰。
”我,叶嘉棠。不报此仇,必不罢休。”
院内的屋子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老者驻着拐杖缓缓行来。老人看着已经有八十岁了,但他的精神依然很足,脚步依然很稳健。就连降龙木的龙首杖,也扣地有声,显得精气十足。不一会,老人已经走到跟前,满脸的皱纹里全是人生的智慧。对于这名老者,大概整个江湖都听过其名字。毕竟大儒陆均宜实在太过有名。这名出了名的老儒生平日里只是一门心思做学问却依然名满天下,是因为他的两个弟子都是一等一的国士。
大秦苏子语,大燕邵乾宫。
叶嘉棠微微愣了愣,随即便要拜倒。白雨湘微微躬身,以表敬意。老人笑得和蔼,轻轻搀扶起大秦的公主。他眼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谁也不知道这位陆老的谋划到底有多深多远,因为这位老人实在太过传奇。他拍了拍叶嘉棠的肩膀,笑着说:”丫头,你的仇人和我二徒儿有笔帐。我得和他算算。有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可以帮你。”叶嘉棠听了这话,便要再次拜倒,却不想老人再次阻拦。
她只有不拜,静静地听着。
”老朽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没法亲力亲为。所以公主无需谢我,事情还需要公主去办。不过我们既然是一家人,那么老朽自然会告诉公主怎么做才最好。”陆均宜说完便缓缓转过身,只是后面的公主却再也没人阻拦。”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叶嘉棠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和温暖。这个老人肯帮她,这让她始料未及。她轻轻道:”先生在上,徒孙叶嘉棠没有不拜之理。所以第一拜,是执晚辈礼。”
”咚。”一个头磕下去,实打实地和地面接触。身后的叶辰赶忙跪着挪了过去。
叶嘉棠额头微红,她并不以为意。
”先生出手相助,受恩于先生。嘉棠无以为报,但日后有用得着嘉棠,必万死不辞。”
”咚。”第二个头磕下,红印已赫然灰白。叶辰惊慌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叶嘉棠惨然一笑,陆老的步伐微微一滞。但她的话,悠悠传来。”此为国恩,我代表大秦。请陆老受此一拜。”
”咚。”第三个头,血披脸颊。叶辰终于哭了出来。
叶嘉棠没有起来,但她看见陆老的步伐变得无比的沉重。虽然他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这三叩首已经彻底打动了老人的心。得陆老为助,她的计划,便成了大半。门开启又关上,老人撤离消失在房门里。两人便带着叶辰往回路走去。这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叶嘉棠需要休息。路行溪边,水声潺潺。叶嘉棠看着身边的女子,再次叩了下去。可叩到一半,白雨湘还是拦了下来。溪边的土地潮湿,青泥粘上了下摆。白雨湘半跪于地,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你这是做什么?”叶嘉棠抬头看着这位貌美的师叔,嫣然一笑:”师叔的礼物,我很喜欢。”听了这话,白雨湘也是一笑,可她并没有任着她继续叩首,将她扶了起来。黄昏远去,最后一抹光辉,照着人身上暖暖的。白雨湘捏捏她的脸颊,笑道:”丫头,谢你师父。老人家是你师父救回来的。”
又是师父吗,她看着斜阳。这个时候,师父的头发应该一点点变白了。
”当时老人家在燕京差点被斩首示众,你师父劫了法场,才把老人家救了下来。后来你师父进了宫后便不知所踪。而老人家听了你师父的安排,到了我这里。”白雨湘顿了顿,看着叶嘉棠,”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先听听陆老的意见吧,虽然我挺想找些人马。”叶嘉棠半面的血有些狰狞,她轻轻用溪水洗着。白雨湘看着这个背负了太多东西的少女一点点恢复原来的面容,只是额上有些狰狞的伤口。她不禁打断她,轻轻道:”别沾了生水。”叶嘉棠微微一笑,白雨湘竟然才发现这姑娘小小的两颗虎牙还挺可爱的。她忽然发现这个姑娘其实如此美好与可爱,大概如果没有那一场变革,她可以永远无忧无虑下去。
那才是公主的生活,不是吗。万千宠爱,没有人比她更美好,更可以娇纵。
叶嘉棠忽的握住白雨湘的手,那双秋水眸子对上了白雨湘的眼睛。她笑的灿烂,让白雨湘忍不住心都化了。”师叔,真的谢谢你。你为我做的一切,小棠忘不了,也不敢忘。”她深深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小棠不敢给你添麻烦了。这就便告辞了。”
告辞。
白雨湘愣了愣,握住着的手微微用力。”这就要走?”
叶嘉棠点了点头,她笑的样子实在是可爱。两颗小虎牙微微露出一个边儿,仿佛没藏好,悄悄露出来的似的。”不给师叔添麻烦了。我想了想,我先南下去蓟州看看。那边临海,离燕京更远。燕军更抓不到我。而且那边鱼龙混杂,机会也更多。”白雨湘点了点头,问道:”那陆老我帮你照看着。一有机会,捎个信给我。”叶嘉棠轻快道:”我知道。”说着,人已经已经了朝南走了。转眼天便要彻底黑下去,白雨湘看着为她量身定制的袄裙裹住的年轻的身体,不由得一阵不舍染上心头。叶嘉棠遥遥一拜,高声道:”如果有师父的消息,师叔,一定记得捎信给我。”白雨湘点了点头,转眼便看不见人了。
叶辰还是留了下来,叶嘉棠还是走了。枕水关还是那么平静,白雨湘还是白雨湘。翌日清晨,白雨湘便出现在了陆老的屋子里。老人背对着她,似乎在笑。”她去了蓟州?很好。这孩子气运在身,一定有大作为。”白雨湘没有回答,她在等着老人发话。果然,陆老笑了几声,才继续道:”过几日,就会有贵客登门。你不是一直相见他吗。”白雨湘面色一变,隐隐有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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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不好走。叶嘉棠有些后悔。才两天,她的脚已经很疼了。尽管这双靴子是白雨湘为她量身做的,很合适。而且为了结实美观还用了很好的布料。但她走的实在太疾,又太久。所以她的脚还是被折磨的生疼。所以她就坐在山路旁的一个大石头上,稍微歇一歇脚。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阵阵马蹄声,也看到马蹄扬起的灰尘。她心中一惊,便悄悄躲了起来。
快马加鞭,一共五骑。就在五人走近时,叶嘉棠却差点跳起来。因为五个人里竟有两个是熟人。
那可不是那位黑店老板娘?还有,那可不是小二?
五人不过片刻,便已经奔上上去。只留下一阵呛人的灰烟。叶嘉棠等五人远得看不见人,才又重新走了出来。这五个人,如果没有急事,绝不会这么催马的。因为这般催下去,胯下的马儿很可能会劳累致死。叶嘉棠稍微计较,便决定不去理财。可随着她往山上走,越觉得不对劲。树林子里多了些鸟叫,却大多是夜莺。她略为留意,便听出了些门道。那调子很规律,白雨湘给她说过,这是黑道的暗号。所以她不免留了神,走路也慢了下来。忽然,草丛里一动。一个浑身裹着草叶的喽啰便站了起来,手里明晃晃的刀子亮的人眼睛发疼。
”喂,蘑菇,溜哪路?”(什么人,哪里来?)
叶嘉棠想也不想便脱口道:”没有真金子,哪敢上天王山?吃的四方财,溜哪路都行。”(有本事,干的不干净勾当。路过你这,不要打扰。)
那喽啰微微一愣,立刻笑道:”讨你两斤刀子,神仙过路,来吃酒。”(有事求得着你,上山来做客。)叶嘉棠眼睛滴溜溜一转,便也笑道:”好说好说。赶上了蟠桃宴,热闹热闹。”(我跟你去。)那喽啰大喜,便当先带路。领着叶嘉棠一路走上了山。可还没到寨子,一阵喧嚣便传了过来。混着酒气和肉香,那喽啰的口水便在嘴边晃悠着。叶嘉棠心中惊疑,便问道:”兄弟,这是什么会啊?”那喽啰嘻嘻一笑,语气还颇为自得:”今儿是我们江南的黑风大会。江南所有的黑道都会赏脸我们黑云寨。妹妹你是卖人头还是皮条?会上不上大人们都稀罕这两样。”叶嘉棠脸色稍微一红,急忙搪塞过去。说是跟着姐姐来的,只是来见见世面。那小喽啰也不再问,便把她领进了寨门。
好个热闹。
火堆架得老高,火苗便窜得极高。不知是什么肉,便架在火上。一个赤身的刀疤大汉正满脸通红的烤着。场上的酒气很重,光凭着酒气就能醉倒不少人。叶嘉棠环绕四周,发现来的很杂。有独眼的胡子汉,有花枝招展的花娘,还有带刀疤的男人,也有带刀疤的女人。有穿的很少的女人,也有穿的很少的男人。正对着寨门有一排桌子,她发现那位老板娘就坐在那拍桌子后面。正搂着一个独眼的汉子,香的正欢实。叶嘉棠受不了这种糜乱的气氛,便要离去。可她发现人实在太多,根本没法走出去。忽然,有个瘦瘦小小的汉子忽然从人群里挤过来。一双色眯眯的小眼睛看了她一眼,接着,便一下子撞进了她的怀里。
”好个小贼。”她轻轻一笑。便捉住那瘦子的手腕,接着便轻轻一扭。那瘦子也始料未及,竟被一下子掀翻在地。她刚想讨回被那瘦子摸走的钱袋,那瘦子却忽然爆发出可一阵杀猪似的惨叫:”杀人啦!杀人啦!”
诺大的狂欢场,竟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叶嘉棠和那瘦子身上。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汉子正和一个美人谈的正欢,不由怒道:”小浪刀,你喊什么喊?”那瘦子忽的一个咕噜坐起来,脸朝着桌子中心一个文士,指着叶嘉棠哭道:”宋家哥哥,这小妞要杀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叶嘉棠。目光里的情绪都暧昧不明。她一阵窘迫,赶紧松开了捏着瘦子的手。她环顾四周,却发现所有男人的眼里都带着浓烈的火热,而女人眼里都带着阵阵寒意。终于,她听见黑店的老板娘蝴蝶的酥魅的声音带起了一个尾音:”呦,这不是我的丫头吗?雏儿,上次没卖成,这次要让所有的爷当一回相公?”
叶嘉棠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可她没有软下来。她忽然意识到,如果她能镇得住这群人,也许这群人可以帮得到她。秦国的公主,拿出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所有的人都为之颤抖。她直视着蝴蝶,虽然脸色灰败,却依旧带着十足的傲气。
”你,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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