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门的武功来源于战场，讲究在方寸之地硬打硬进，直出直入，攻击力高绝。

祁家先祖祁邦隆昔年创出此拳后，以一对铁拳打遍半个神州未遇敌手，人称“拳尊”。二人的修为虽然远逊乃祖，却也是一等一的武道高手，兼且为弥补本身武功的不足而苦练出一套刀棍合璧的战法，令战力提高了数倍。

一刀一棍，交织成一道绵密的劲网，将柳拾遗封死在船板这一块方寸之地上，只余下硬拼一途。

柳拾遗一柄长剑霎时间化作两柄，左挑右抽，身若游龙，转眼间爆响起数十下金属交击声响。

二人虽然久闻柳拾遗的大名，却没想到对方手底下强悍若斯。

这刀棍合璧的阵势虽然厉害，可在柳拾遗过人一等的高速穿插下渐渐露出了破绽，半晌后只听两声惨呼，河里又添了两人。

柳拾遗旧伤未复，毒液未清，此时妄动真气，身心实已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当下以长剑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双锐目不离还未动手的祁春华。

他作为天命教的护法，对江湖中的高手情况自然十分了解，知道心意门四杰的武功以老大祁春华为尊，其余三人即便联手恐怕也不是其对手。

眼下自己的战力已所剩无几，恐怕……

就在他思忖之际，对面船上再度传来那洪亮的声音：“你方才明明可将我三位兄弟毙于剑下，为何手下留情？”

柳拾遗道：“你们四兄弟在江东一带行侠仗义，颇具侠名。我的剑以前沾染了太多忠良之血，如今已不想再错杀好人。”

岸上沉吟片刻，又道：“你知道我们所为何来。”

“知道。”

“只要柳护法交出名单，我们兄弟愿出黄金万两。此刻银票就在我身上，大明疆土内的任意一处钱庄都能兑现。若你想要现钱，不妨约个时间，我们兄弟亲自登门将黄金奉上。”

柳拾遗微笑道：“我若不愿意呢？”

祁春华侧首一望身边那三个浑身湿漉漉的弟弟，对柳拾遗道：“我们兄弟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我身后站着三百多位心意门弟子。咱们若一拥而上，柳护法武功再高，恐怕也无法活着逃离此地。”

柳拾遗笑了笑：“对付区区在下，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么？”

祁春华道：“江湖上谁人不知柳护法手底的一柄快剑。三百人，不多。何况追截柳兄的人不止咱们一路。应天府十三大玄武门派的弟子都已倾巢出动，配合数万官军，你是逃不掉的。”

柳拾遗淡淡道：“祁门主，你可知道我身怀的是什么名单么？”

祁春华道：“当然是朝中通倭大臣的名册。”

柳拾遗冷笑道：“是严嵩父子的旨意？还是其党羽的命令？”

世人皆知天子喜好修道，登基几十年来不理会朝政，全由严嵩父子把持，两父子的话便等若圣旨。

祁春华微一颔首，算是默认，说道：“柳兄，你虽出身魔教，却也该以天下兴亡为重。若是让东瀛人占去半壁江山，恐怕也容不下你们在南方的基业吧。”

柳拾遗道：“我三年前就已退出天命教，他们的事已与我无半点干系。我可以告诉你，我身怀的并非什么通倭大臣的名册，而是从地方到中央上百位有良心的大臣弹劾严嵩的联名奏章，以及严嵩父子骇人听闻的罪证，只要皇帝收到奏章，这两父子的日子也就到头了。你说，我能把他们交给你么？”

祁春华一怔，旋即摇头道：“柳兄莫要诳我。以贵教在江湖中的行事作风，朝中的清流大臣怎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到你手上。”

柳拾遗淡淡道：“我说过，自己早已经和天命教无关，而且我与那位大人也是偶遇。当时我正在杭州城外的一处破庙落脚，恰巧碰见被人追杀的大人。只可惜，我出手晚了，没能救他的命。他在临终前，将奏章和罪证亲自交到我手中，并嘱托我一定要亲自交到刑部尚书刘大人手中。严嵩父子苦心想要得到奏章，用心如何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

祁春华沉默了。

其实，柳拾遗叛离天命教一事早已传遍江湖，若果真如他说的那样，自己和心意门岂非在为虎作伥？

近几年，朝中清流纷纷被严嵩父子一党迫害，不得不联起手来与之抗衡。祁春华虽然同情清流，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日对自己下达命令的便是应天府知府林如忠。

不说这林如忠是正三品的官员，更是严嵩的义子，自己虽然鄙视他的为人，却也不敢拿整个心意门与朝中的权贵对抗。

正踌躇间，老三祁秋华悄声说：“大哥，这柳拾遗虽然出身魔教，但口碑素来不算很坏，也许说的是真话。那林如忠不过是严嵩身边的一条狗，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老四祁冬华板起面孔，不冷不热道：“话虽如此说，但严嵩父子在朝中的权势如日中天，等若半个皇帝。如果违抗了他们的命令，你想想咱们心意门会有什么后果？”

祁秋华闷哼道：“难道就让我们做严嵩父子的爪牙么？我不甘心！”

这句话像根刺深深扎在祁春华心头，多少年来他为了心意门在应天府仰人鼻息，也曾做出不少违背良心的事，可从来不像今日这般严重。眼看这柳拾遗受了不轻的内伤，以己方三百多名精锐弟子的实力足以拿下他，可拿下之后呢？

毕竟是上百位朝廷的忠良大臣啊！

“久闻柳护法不仅手底剑快，没想到嘴功也是一流。祁兄，莫忘了阁老的嘱托。”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紧接着一个紫色的身影从林中隐约踱出。

祁门四杰齐齐回望，惊骇以自己的修为竟然没能发现对方是如何悄无声息接近的。

那里距离河边尚有百步之遥，声音也并不响亮，可在众人耳中清晰回荡，这是元始祖炁修炼到上乘阶段的标志。

江湖上的寻常高手大致可分为武道和玄门两种。前者的一流高手譬如柳拾遗能通过严苛的训练，将肌肉的潜能发挥到最大程度；后者中的佼佼者则能通过激发身体中另一套潜藏的生命系统，达到凭空“化物”的程度，被世人称为法术。

然而，在这之上是一种被称为“元始祖炁”的神秘能量。据说，昔日人类文明的始祖伏羲氏便是第一位领悟这种神秘能量的凡人，而后成为大地游仙级的超卓人物，之后最有名的便是炎、黄、蚩尤三帝。在此之后，一部分元始祖炁随着他们的血脉遗留在这块大地上，却不知为何被隐藏在人体的深处，唯有修炼到一定阶段时方才能够显化于世。

眼前这位紫衣人便是修炼至元始祖炁境界的惊世高手！

紫影缓步前行，却以违反常理的极速瞬间掠过百多步的距离，乍现河边。

此人身材中等，面容平平无奇，但皮肤白皙晶莹，似乎常年不见阳光，举手投足间亦有种震人心魄的气质魅力。由始至终，像祁春华这一级数的武道高手都未能感应到他的气息，仿佛此人从未存在眼前。

祁春华蓦地想起一个传说中极为可怕的人物来，骇然道：“阁下莫非是锦衣卫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巴桑降错？”

锦衣卫是明代皇帝专设的特务机构，网罗天下玄武高手，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二十八星宿，眼前这紫衣人便是其中的“奎木狼”。

约莫在十年前，藏地惊现了一位天才级的年轻高手。他不过二十出头便已学贯藏地各派密宗和苯教，被冠以“上师”荣誉。三十岁时上门挑战当时的藏地第一玄武高手，黄教格鲁派的教主格桑，并于千招之内将其击杀，后来因此被藏地密宗各派高手联手追杀，不得不隐遁于冈底斯山某处，听说一直在研修某种上古秘法，没想到最后竟被锦衣卫网罗，成为严嵩父子的爪牙。

紫影不置可否，往前踏足一步濒临水边，望着立于船头的柳拾遗，双手悠然负于身后：“柳兄是自己把奏章奉上，还是由在下代劳呢？”

柳拾遗心中警兆响起，惊觉一股强大无匹的能量从四面八方袭至，将自己牢牢锁定，油然生出无法进退半步的可怕感觉。

他心中一叹，心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冷冷道：“想不到以巴桑大师之能也要屈居严嵩麾下，看来旷世的修为也敌不过权势和名利。”

巴桑降错微微一笑，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星辰，像朋友间谈心般轻轻道：“红尘十丈，犹如一个巨大的牢笼，一日未能超脱，身在其中又怎能免得了世俗的局限？”

柳拾遗心中感慨，看来严嵩必定对他许下了丰厚的条件，否则以传闻中他的高傲，又怎会为其所用？

他哂笑道：“大师好口才，轻描淡写间就将做奸臣的鹰犬说成如此崇高的事，只是为了多啃几块严家父子扔出来的骨头么？”

祁家四杰闻言面色齐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