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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青山楼外楼》01 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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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官道上,一彪大宋官兵正日夜兼程赶往大辽京都临潢。

前头开道的是司仪兵阵,皆身穿大红棉袍,骑着骏马,马头都系着一条寿缎。领先的两人抬着一面铜制巨锣,并骑而行。其后一个司仪兵用木槌敲击一下锣面,锣声甫落,便传出身后一队三十二人的司仪兵齐声吆喝:“贺生辰——呦——”

紧接司仪兵阵的是由百十铠甲骑士组成的旌旗兵阵。当先迎朔风而招展得猎猎着响的是一面龙锦,上书金色篆体“宋”。龙锦稍后两侧擎着两面黄色旗帜,左书“朝贺生辰”,右书“万寿无疆”。其后又是两面帅旗,左面的是“郑”,右面的是“童”。其次簇拥的是诸如“肃静”、“回避”之类的官仪绣旗。

旌旗之后的是大宋皇帝徽宗钦点的手握刀、枪、弓箭的五百禁军精锐。统兵的是禁军统制林冲。林冲年约二十五、六,豹子头,虎背熊腰,身披貂鼠大氅,内着犀皮乌金铠甲,脚蹬鹿皮靴,跨骑乌黑西域宝马,手持一杆御赐红缨枪,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貌。林冲曾凭借一杆不是御赐的红缨枪,直挑横扫,不过弹指几年就从八十万禁军中脱颖而出,官拜禁军统制,手持御赐红缨枪,“锦豹子”的鼎鼎威名,开封内外何人不知、哪个不晓!这次林冲奉旨护送贺生辰使团远赴临潢,事关国体,不敢怠慢,严令禁止,离开开封,行了千五、六百里,尚喜一路无事。

禁军分前、中、后三个兵阵,前阵是由一百五十人组成的刀队,中阵是由二百人组成的弓队,后阵是由一百五十人组成的枪队。被禁军前阵和中阵夹在中间保护得严严实实的是一前一后两辆华丽座车,皆由四匹白色骏马拉驾。每辆座车周围护卫着二十余个玄色劲装的江湖人士。等闲之辈休想靠近座车半步,就算天空中盘旋的鹰隼,看见这等架势,也早已遁入云霄。禁军中阵和后阵之间的人马就显得嘈杂了,有搬运玉帛珍玩的挑夫,有从民间筛选的佳丽,有唱戏杂耍的戏班,还有随军跟从的火夫侍婢等。

深秋季节,关外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座座原始森林银妆素裹,隔三差五从密林深处传来虎啸狼嚎,更添萧萧寒意。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天,尚无停止的迹象,官道上的积雪厚达尺许,这大大拖累了大宋官兵的步伐。林冲看了一眼周遭,不禁微蹙眉头:天色向晚,茫茫荒野前不见店、后不着村,如此算来大队人马只得在官道旁扎营过夜了。在冰天雪地的关外之夜站岗放哨,对手下这帮长期在开封值勤的禁军而言,还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考验。倘若一个闪失,那可不得了,项上人头搬家,两眼一抹黑,伸脚死翘翘。

“林云。”林冲喊道。

“大哥大人,小云在。”旁边一个少年答应。他不过十七、八岁,穿一身禁军制服,眼珠子滴溜溜转,正等待林冲的指示。林云是林冲的三弟,二哥是林风,在三兄弟之中最为调皮。

“你到前头的山坡探视一下,看是否适合安营歇宿?”林冲吩咐。

“是。”林云一纵马缰,双腿一夹,马儿蹄翻飞雪,越众而出。

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林云飞身回报,山坡地势平整,脚下泥土冻得结实,适合大队人马驻扎。

林冲沉思片刻,道:“你去请示郑正使和童副使,大家就在前面山坡歇宿一宵,再动身如何?”

“云儿明白。”林云打马而去。

又过了盏茶工夫,林云来到林冲面前报道:“我先请示郑正使,郑大人说看童内相的示下。我过去请示童副使,童公公说还等郑学士裁决。我又折去请示郑正使,郑大人仍说一切凭童内相做主。我只好折返请示童副使,童公公说郑学士乃贺生辰正使,不敢僭越。我又”

林冲打断林云的讲话:“你就说最后的商议结果吧。”

林云吐了吐舌头:“我也不想鹦鹉学舌呢。郑大人和童公公最终统一的结论是,请林统制相机安排就是。”说完,朝林冲做了一个鬼脸。

林冲板着脸下令:“传令前后,大伙到前面山坡安营歇宿!”

林冲带领人马靠近山坡,突然听到山腰传来沧凉的歌声,仔细一听,是大宋已故荆国公王安石所填词牌《桂枝香》。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林冲乃一介武夫,对诗词歌赋知之甚浅,然这首荆国公的《桂枝香》风靡街头巷尾,故听出其出处也不足为奇了。林冲此时此刻在风雪交加的黄昏听之,倍感凄然,凭借职业武将的嗅觉,心知有异,号令禁军,严神戒备。

当大宋官兵听到“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时,从山腰飘下两朵比雪花更大一些的白点,亏林冲眼尖,才看清这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当“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歌声甫歇,一老一少两个人已经稳稳站在队伍的前面,此等神速,当真匪夷所思。林冲此时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个不速之客的装束。老者白发飘飘,脸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穿一袭白色棉袍,背上斜插一柄长剑。刚才歌声显然来自老者之嘴所发。少年也身穿白色棉袍,不过十三、四岁光景,稚气尚存,脸色冻得红彤彤,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连握着剑柄的手也微微颤抖。

变故骤生,司仪兵早已停了吆喝。林冲大手一挥,禁军刀阵前移,跟司仪兵阵作了交换,筑起一道攻击屏障。虽然面对的只是一老一少,但两者刚才所显露的身手其势慑人心魄,禁军干的是刀口舔血的活,掂量出对方的斤两,哪敢轻视。禁军此番护卫的是皇家贺生辰使团,不容有失,而对方是敌是友,尚是一头雾水,但从架势来看,凶多吉少,故“唰唰唰”拔出刀来,在雪光的映照下,白晃晃一片,其势凶凶然,煞是吓人。

白发老者对大宋官兵的变阵冷眼旁观,岿然不动。童稚少年看见白光寒寒的刀阵,右手把剑柄握得又紧了几分。白发老者摸了一下少年的头。

林冲使了一个眼色,林云心领神会,驱马向前。此时,端明殿学士郑允中身旁传令官上来询问情况,林冲简要汇报了当前的事态,请郑正使和童副使小心防范,并传达押后的林风警惕背后受袭。传令官折返之时,林云来到老少身前十步之遥处勒缰立住。

林云近见少年装扮的大气凛然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少年正全神贯注来者的举动,见他没来由的一笑,脸上绷着的肌肉不由松弛些许,露出想笑的意思,但终究引而未发。

林云的目光随即转到老者的身上,跟他眼神甫一接触,就被他的锐气逼得全身一震,遂急忙侧视,避其锋芒。他暗道:好霸道的老头!他的眼招子难道是天下厉害之至的暗器吗?差点就让少爷我现炒现卖、丢乖露丑,邪门也邪门。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说出来了:“邪门”

白发老者恰在此际发出尖锐的啸声:“尔者听着,老夫此来,只借一样东西,取童贯那厮狗头!不想陪葬的,乖乖站着!”

众人听到声音,宛如焦雷滚过,耳中嗡嗡作响,十几个定力不够的禁军刀丢雪地,仓促用手塞住耳朵。林云的坐骑受此惊吓,掉转马首,扬蹄奔跑。林云控制不住惊马,心忖:完了,完了,这回丑丢大了。不过,幸亏马往回奔,耳朵才舒服些。妈呀,差点变成聋子。林冲见来者不善,又兼武功卓绝,当际手持御赐红缨枪,双臂贯劲,蓄势待发。他倒吸一口冷气:童内相乃当今皇上面前的第一大红人,童公公的头倘若被眼前的白发老者借走,那这里谁还能留着吃饭的家伙!

当老者的声音滚到四匹白马拉着的第二辆华丽座车,穿过厚厚的绒质窗帘,传到童贯的耳膜时,他就感觉似一条斑驳的毒蛇缘着耳朵钻入心肺一样全身发毛,明明屁股下坐的是毛茸茸的狐狸皮垫,此时却如坐针毡。虽说曾经挨过一刀,跟命根子一刀两断,也算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但今非昔比,方得皇上宠幸,权倾朝野,坐拥荣华富贵,可不想头上再挨一刀,呜呼哀哉!

“来来人啊快,快挡着抓杀刺客”童贯想保持平素盛气凌人的作风,但牙齿上下打滑,半点不由人。

“童公公多虑矣,花荣在此,包公公无恙!”车外传来的声音尚很镇静。

童贯听到这个声音,就象及时服下安心丸,全身上下左右摇晃的肥肉才慢慢停止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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