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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花刀》第三章 丹心白刃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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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江兄弟虽然双使“无间钩法”威力强大,但终究强不过窟哥舒。窟哥舒初时不适用,斗得一阵子,渐渐摸清门路,刀法登时使开。两兄弟不由险象环生,均已挂彩。窟哥舒见黑衣汉子长枪挥舞,自家人马纷纷避开,无人能挡,偏生这两兄弟象两块粘米糖,粘着自己不放,心中不免焦急,颇为后悔不让弟弟留下,当下刀法一沉,招招狠辣,欲速战速决。

双胞胎兄弟正哥哥反守为攻,弟弟反攻为守。窟哥舒不顾许子江递来的银钩,大刀紧随许子河而至。许子江从未见过如此没命的打法,微一错愕。窟哥舒身形一晃,贴着银钩前行,迅即插到两兄弟之间。“无间钩法”不但讲求钩法攻守无间,尚求同使两人身形无间,如同一人双使,倘若敌人分开两人,威力自然失却。窟哥舒瞧出破绽,当即切入两人之间,刀锋倏地转过,斩向许子河。两兄弟大惊,急切之间变换钩式,但如何来得及。眼见许子江有饮刃之厄,忽地三人头顶人影一闪。窟哥舒只觉一缕金风袭顶,心中惊异:何以这扑下来的竟偷袭自己?来不及细想,身形急退,回刀上举,舞得密不透风,护住了头顶,这才仰头一看:一个蓝衣少年挥着一把发黄的兵刃,似是黄金打造,正朝自己砍来。只见那少年刀势如风,迅捷异常,转眼已到窟哥舒头顶,恰好窟哥舒及时于顶上舞出一片刀光。少年突地身形滑开,刀锋绕过大刀,又滑了进去,犹如一道漂亮的弧线,又如流水漫过砥石,流畅自然之极。

窟哥舒修习刀法三十年,可谓刀兵中一流人物,却不曾想过也不曾见过如此畅快的刀势,回刀已是不及,霎那间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念头电转:“我南大王院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却终不及刘姓宋人狡猾,想不到他居然会在此藏下一位如此绝顶高手!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百年霸业,转眼成空!我窟哥舒一生自以为刀法神通,无人能及,狂妄间蔑视江湖,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实是一只井里之蛙!罢了,罢了。”一念至此,窟哥舒不由心灰意冷,双目一闭,只等刀下就死。

“啪”的声响,窟哥舒左肩受刀,一股巨痛迅速蔓延全身,只觉眼中一阵阵发黑,忽然间耳旁的激烈混乱的砍杀声也变得似有似无。“好劲的刀!他为何不砍去我的头颅,却只砍去我的左臂?”窟哥舒痛得如刀割心,仍禁不住心中疑惑。“当啷”一声,窟哥舒眼前突地银光一闪,刺得他蓦地睁亮眼睛。一刀一钩交架在颈前,小胡子一面用刀架着许子江的钩,一面正在兴奋地大声对自己喊叫,窟哥舒努力去听,不过片刻,已能听清:“将军、将军,你没事!我见您闭目待死,心急如焚。不料那小子傻得用刀背砍你!”窟哥舒闻之精神一振,看向自己左肩,果然没事,不过那一刀过于刚劲,左肩上陷下来一道宽深的血槽,汩汩冒出鲜血,血中隐见白骨。小胡子见将军清醒,朝远处呼喝一声,赶上去与另一辽人合斗许子江。一个辽人过来为他包扎伤口。

“他练得如此精妙的刀法,竟会这般傻痴么?”窟哥舒又想,目寻那位蓝衣少年,见他正冲向中年男子,只要他一出刀,必有一位弟兄倒地,奇就奇在他用得全是刀背,似乎不想杀人,双胞胎的其中一个跟在他的身后,口中好像一直说着什么,前边倒下一个,他就银钩一闪,戳死一个,显得好不毒辣!

那砍伤窟哥舒的蓝衣少年正是韩十七。当他刀锋已及窟哥舒肩头时,突见他闭目待死,神情分外凄凉,想他也是一位有勇有谋、响当当的“男子辽”,却如此英雄末路,心中不忍,右手四个指头内捻,掌中刀柄急速旋了半周,刀锋变成了刀背,砍向窟哥舒,这一变化快若电光火石,外人看不出来,自以为他从始至终用得均是刀背。韩十七一刀砍着窟哥舒肩头,借力一跃而开,见许氏兄弟正圆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自己,脸上不由得发红,连忙扭头朝中年男子看去。

中年男子位处岔路口,已隔黑衣汉子十余丈之遥,身边此时只剩下八人,两骑紧夹着他,另六骑马头朝外,将他们三骑围了一圈,六骑之外又被近二十名辽人分里外两层围得水泄不通,内里刀光剑影,倘若不是他们均骑着马,恐怕早被剁成肉酱。老姜和阿春骑着马在圈外游斗,都已浑身是血,见先生势危,总想冲杀进去,却苦于力孤。

黑衣汉子奋勇杀向岔路。那些辽人似乎难当其锋,纷纷两边退避,已被推进了五十余丈。黑衣汉子百忙中反脸一看,发现老陈与先生并没有跟在身后,只吓得全身立时汗透。这时一辽人一刀砍来,黑衣汉子又惊又怒之下,大喝一声,一枪击去。那辽人闪避不及,急忙举刀横挡,不料这一枪力逾千钧,钢刀啪的声响,断成两截,顶门着枪,登时脑浆迸裂。其他辽人见他如此神威,不由得心胆俱寒,慌忙退开。黑衣汉子眼见先生身陷重围,情势甚危,欲要转身解救,却惊觉原先两边退避之人已置在身后,自己与先生之间,竟堵塞了十余名辽人,彼此五十余丈距离,犹如茫茫重洋,远不可及。黑衣汉子两手紧紧抓住枪杆,使力过处,指节啪啪作响,心中大恨自己为何总犯老毛病,打起架来,便忘将一切,倘若先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便是以死相殉,也难逃其责。

突见一蓝衣少年朝先生奔去,迎面两个辽人提刀上来拦截。那少年身子伏低,足下发力,倏地从两人之间窜了过去,反手就是一刀,右侧辽人一声闷哼,倒地不起。左侧辽人急忙止步转身,一刀砍将过去,不料鬼头大刀才砍出一半,少年之刀已斩到他的肋下。那辽人痛楚难当,也昏了过去。黑衣汉子见那少年兔起鹘落,眨眼间撂倒两个辽人,只看得又惊又喜,惊得是这少年刀法精妙绝伦,喜得是这少年是友非敌,似乎正拟上去相救先生,心中不禁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而这少年突然冒了出来,免不了想道:“莫非天佑我家先生?!嘿,不管如何,这少年武功如此厉害,先生已是无碍。”心中大定,长枪一抖,又朝岔路那头杀去。

韩十七正又要前行,忽听后面一人道:“这位小兄弟,你刀法真好!年纪轻轻,怎生这般厉害?”反脸一看,双胞胎其中的一位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银钩刺去,戳死一个昏死的辽人,说一句:“小兄弟,你这样对付敌人是不行的!”提钩又是一刺,登时另一位辽人了账,又一句:“对付敌人不能心慈手软,他一时不死,仍会伤人,这样会害了自家人。”

韩十七自知他说得有理,但刚才不忍心杀了窟哥舒,便再也下不了狠心,恰又不善言辞,只好默不作声,闷着头于前边砍杀。许子河跟在后面,前边倒下一人,便赶上去补上一钩,口中不停价劝慰:“跟契丹人打仗,一定要狠一点,方消咱宋人心头之恨。”“你可能尚不知他们是如何残酷对待咱大宋百姓的?我跟你说呀……”如此这般,许子河弃了哥哥许子江,另觅韩十七合作,“无间钩法”耍得极至,一钩一个,好不痛快,窟哥舒包扎方毕,已有六位前来拦截之人死于非命。

中年男子见黑衣汉子推进神速,蓦地一惊,大声急道:“继之!继之!回来!朝右面林子里走!”黑衣汉子远远听见了,颇觉奇怪,高声提醒道:“先生,逢林莫入!”中年男子回道:“我已留意一阵子,对方人马至多一倍于我们,如今几乎倾巢而出。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能拘泥于一法。对方故弄玄虚,岔路口尽头,定有暗算。”韩十七正接近中年男子,听了他这几句,由衷折服,心道:“我亲眼所见,才知岔路口有陷阱,这位先生察言观色,便纵览全局,真乃天人!”

黑衣汉子似乎相当信服中年男子,闻言一声大叫:“兄弟们,往回杀!”中年男子又道:“继之,进林后,还是那个法子,将死去儿郎们的坐骑赶在前面及两翼,我们夹在中间,以备不测!”

窟哥舒见势不对,提刀便要上去拦截黑衣汉子,否则让他们会合一处,只怕形势更加不妙。旁边为其包扎的辽人急道:“将军!你……你不可动武。”窟哥舒奇道:“为何?”那辽人期期艾艾地道:“将军,你……你受得那一刀劲道太大,左肩胛骨已……已然碎裂,动武只……只怕加重伤势。”窟哥舒一怔,继而怒道:“只要能完成宋王重托,我窟哥舒死不足惜!些许伤势,何足道哉?!”那辽人脸上青白变幻,突然抓起钢刀,狂也似地冲向战团。

窟哥舒才迈出几步,忽想:“那少年刀法奇好,倘若赶上去,要杀刘姓宋人只怕就难了。正好趁他心善可欺,弟兄们能阻上一阻,我去杀了姓刘的,一了百了,万事皆休。我……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简单的问题要走了几步才想到?”一边想一边迅速欺近中年男子。

就在此时,忽听大道南端一声长啸。双方人马均是一怔,以为对方来了援手。黑衣汉子心道:“不好!这些契丹狗贼又来了帮手,真是杀不胜杀,无奈兄弟们愈来愈少,人手渐稀,这可如何是好?我得赶紧与先生会合。”长枪舞得更紧。窟哥舒恨得牙齿暗咬,心道:“这刘姓宋人狡猾如斯,听那啸声气韵悠长,又是一个高手,难道此次真要功败垂成?不,我窟哥舒拼死也要将你杀之。”脚下不由更是神速,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人,挡住去路,定睛一看,又是那难缠的双胞胎之一。窟哥舒只气得哇哇大叫,大刀倏地挥出,狠辣无比。许子江猝不及防,身形急退,旁边一钩递上,挡住来刀,当啷一声,那长钩已然断了一截,但无论如何,算是挡下了这一击。许子江一瞥,弟弟正惨笑着站在一旁,握着银钩的右手,被震得满是鲜血。

韩十七冲到中年男子的外围时,圈内的家丁仅剩下五人,那些辽人眼见成功在即,更是勇猛,一辽人地上一滚,钻到家丁马下,任由马蹄践踏,钢刀乱舞,竟斩断三条马腿。两个家丁跌下马来,腾地站起,死死护在中年男子马后。韩十七心中急切,刀光一闪,外层的一个辽人倒地不起。这时道旁南边的树上,啸声又起,一人身影如梭,踏树而来,落到岔路口的那棵大松树上,突地在身前舞出一团剑光,自松树中跃出,犹如一人捧着一簇长大且变白的松针。那人跳入中年男子的圈内,身子的溜溜一转,一簇耀眼的“松针”递过,“叮叮叮”“噗噗噗”,内圈的辽人无一幸免,轰然倒地,额头、胸前、腕上、腿上,每人至少受了五、六剑之多。那人杀了内圈最后一人,恰好转到中年男子骑首,无视外圈辽人,那簇“松针”突地不见,只有一柄长剑在手,却是一位高瘦黑衣蒙面人。那人倒提长剑,单腿跪地,双手前伸,垂首长揖,朗声道:“黄土覆身犹不怕,山河不复哭九泉。在下姗姗来迟,先生受惊了!”

这一变化来得突兀,外圈辽人竟一时懵了。

中年男子道:“这位朋友请起!敝人屡受贵派搭救,真不知何以为谢?”那人正欲起身,闻言又跪了下去,揖手道:“先生乃大宋栋梁。先生如此说,真是折杀在下。”中年男子道:“朋友何以得知刘某在此处遇险?莫非又是贵派小师妹?敝人一时好奇,忍不住相询,朋友莫怪!”那人道:“先生客气了!正是如此,两个月前敝派无意间发现这干辽使行为古怪,小师妹不免起疑,后来多方打听,得知先生有要事回京。再后来小师妹想到演武会,知先生必会赶回,便料定这些辽使志在先生。……”说到此处,那人似乎口干,咽了一下喉咙,续道:“恰好在下此时身在河北,小师妹便赶来面授机宜。在下依计而行,万幸没有出事。”言下颇有欣慰之意。中年男子神往道:“贵派小师妹堪称女中诸葛,却不知何时能得以一睹风采。唉!”那人道:“小师妹机智在敝派出了名,自上到下,没有不折服的。说来惭愧,此次在下初时尚觉得小师妹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只是咱师兄师姐们向来疼爱于她,任她施为,便马马虎虎依着她说的去做,但越到后来,在下越觉得师妹所料极是,真是不能不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人顿了一下,又道:“不瞒先生说,小师妹年纪尚幼,敝派姥姥一般不许她出门。待过得几年,小师妹必会畅游江湖。小师妹十分仰慕先生,届时定会前来拜访。”

中年男子大喜道:“如此甚好!届时定要向贵派小师妹讨教讨教。”那人道:“先生过奖了!小师妹再机智,也比不过先生。小师妹是小聪明,先生才是大智慧。”中年男子道:“不然,刘某不才,些许功绩俱是众人帮衬,兄弟们共同商讨而得。……现下咱们尚未脱离险境,便不多说了,以后得以闲暇,当登门拜访贵帮述话。”那人道:“是,在下也是临时脱身,耽搁久了,恐有不妥。在下这就跟先生告辞。”中年男子双手一拱,道:“请!”

那人拱手起身,往一旁退开。外圈辽人与生俱来从未见过此人如此般恐怖的武功,彪悍之气早吓得无踪无影,此人与中年男子对话许久,竟无一人敢上前砍上一刀,这时见他退来,如见鬼魅,急忙避到两边。那人经过韩十七身边,低声道:“小兄弟,你的刀法真俊!余下之人交给你了。”话犹未了,突地跃起,扑向窟哥舒。窟哥舒早留意到中年男子周遭的情形,心急如焚,狠招倾囊而出,正逼得许氏兄弟狼狈不堪,便要突下杀手,已绝后患,忽然间十几道剑气扑面而来,心中惊疑:哪来如此多使剑高手?惊疑归惊疑,手下毫不迟缓,钢刀大挥大磕,挡住了要害十来剑,不料牵动伤势,痛楚彻骨,余下几剑便挡不下来,臂上腿上受了几道剑伤。

那人一击退开,大叫:“好!再来!”长剑一抖,幻化成几十道剑光,朝窟哥舒当胸刺去。窟哥舒心下一横,钢刀微摆,便要迎上前去,忽听身后随使翻译官叫道:“将军!将军!”不由身子稍滞,左右各有两人挤到胸前,接着腰带被人往后一拉。窟哥舒回头看去,正是那个小胡子。小胡子话语中带着哭腔:“将军,您已身受重伤,不能如此拼命!……”正说间,前边刀剑撞击之声骤响,瞬间即无,“嘭嘭嘭嘭”,四个挡在窟哥舒身前的辽人高大的身躯一齐向后摔倒,每人身上均有十来个窟窿,洞中鲜血汩汩涌出,衣襟被染得一片殷红。

小胡子看得脸色发白,拉住窟哥舒臂膀急往后退,一面沉声说道:“将军,他们无端端地多出两大高手,您又身受重伤,此次计划只怕……只怕……出乎意料,将军您且回大王院,与宋王另拟计较。我带着弟兄在此与他们周旋。”

窟哥舒闻言勃然变色,发红的眼睛瞪视小胡子:“你想让我窟哥舒当逃兵?”小胡子扑通一声跪下,泣道:“将军,小人决无此意,胜负乃兵家常事,汉人有一句古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窟哥舒不待他说完,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喝道:“滚!你给我滚!你这个败坏我大辽声誉的东西。我大辽只有向前的将军,没有缩后的懦夫!”他左肩胛骨碎裂,稍动便痛彻心肺,右臂和两腿又受了几道剑伤,尚不及包扎,鲜血慢慢渗出,便是握刀都难。窟哥舒暗自咬牙,用力握住刀柄,望向那黑衣蒙面人,却见那人抱剑在怀,立在四具辽人尸首后面,静静地看着自己,眼中蕴含一丝怜惜,也有一丝钦佩,他四周零散围着几个辽人,均是身上血迹斑斑,神情紧张的握紧鬼头大刀,摒住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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