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罢,余音犹绕梁。秦玲只觉这歌曲忽而豪气干云,听之令人热血沸腾,忽而又婉转百折,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闻之直欲催人泪下,一时间不由得痴了,银筷里挟了一颗青菜,却怎么也送不到嘴里去。
萧伯听了却是皱了皱眉,咳嗽两声,缓缓说道:“公子这曲子唱得虽然好听,只是这词却是……”摇了摇头,叹道:“过于凄婉,痴缠于儿女情长,非大丈夫所为。”
元昊笑了笑,还没说话,却听秦玲说道:“萧伯,在你看来,一定要心狠手辣,无情无爱才能算是大丈夫么?”
萧伯见小姐言下有不满之意,心中暗自好笑。虽然小姐性子冷清,整个人就如那利剑一般,除了渗人骨髓的剑气之外,从来不会表露半分情绪。但是萧伯自小看着她长大,她心中所想,萧伯岂会不知?当下也不想跟秦玲争论,只顺着她的话说道:“嗯……爱护妻儿的男子,自然也是极好的。”
秦玲却是不肯轻易放过萧伯,道:“是极好的男子,却不是大丈夫。萧伯是这个意思么?”
萧伯低下头连声咳嗽,心里却是笑开了花,连连点头道:“是大丈夫,是大丈夫,小姐说是那就一定是……”
秦玲那姿色平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凤眸中却是流光溢彩,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这话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哼,老顽固,本小姐才不会理会你的想法呢!”说罢,向着萧伯吐了吐小舌头。
元昊在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秦玲什么时候有过这般小女儿情态?自从认识她以来,元昊还从来没过她这个样子。难道说出了临江城,非但自己如脱了樊笼的鸟儿一般,心高气阔,连秦玲也跟着开心起来了么?
还是说,是自己刚才那一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曲子影响了她?
心中不解,元昊微笑着摇了摇头。看到秦玲如此变化,元昊其实还是很高兴的。秦玲虽然乖巧忠诚,但是杀气太峻,个性太冷清。在元昊心里,还是希望秦玲能像其他女孩儿一般,开朗活泼,而不是终日便像一把择人而噬的利剑。
可惜秦玲这般情态却如昙花一现。在见到元昊在旁微笑,眼神奇异之后,秦玲干咳两声,埋下头去,再次抬起头来时,眼中已是清冷如水。元昊心中暗叹,颇觉惋惜,不知这女孩儿究竟何时才能不再掩饰她那明珠一般的光彩。
“玲,陪我去母妃那里问安。”见席间沉默了下来,秦玲和萧伯都不说话,元昊只得出言离去。虽然还想唱些无人听过的曲子来逗秦玲开心,可惜萧伯在此,那些儿女情长的曲子元昊却是不敢再唱了。
秦玲点了点头,打来热水替元昊洗脸净手,然后自己也收拾了一番,提上长剑陪元昊出了萧伯的舱室,向着芸贵妃的舱室行去。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楼船周围的战船上点着盏盏灯火,夜风吹来,水波微漾,大小船只随着波涛缓缓起伏。那点点灯火伴着轻风,随着波涛,摇曳不休,在江水中倒映出星辰般的光彩。
元昊负手而行,秦玲如影子般跟在他的身后。芸贵妃的舱室在楼船顶层,一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负责护卫芸贵妃的卫士全是随钦使方周儒一起来的大唐武士,见到元昊之后,自是个个躬身问安。
来到芸贵妃的舱室门前,自有侍从入内禀报。元昊也没多等,侍从便来请他进去。将秦玲留在了门外,元昊整了整衣衫,迈入舱门,绕过门口的屏风,便见到了坐在软塌上的芸贵妃。
这舱室布置得富丽堂皇,极为舒适,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舱室四周还有四个黄铜暖炉,室内温暖如春。一炉檀香摆在芸贵妃软塌前的矮几上,缓缓上升的青烟为室内添上几许幽香。
两个看似楚楚可怜的美貌女孩侍立在芸贵妃周围,正是月奴和莹儿这两个魔门妖女。
元昊来到塌前,撩起长衫下摆,跪下去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地道:“孩儿叩见母妃万安。”
塌上那明明已年过四十,却如三十许人一般青春貌美,气质更是雍容华贵的芸贵妃含笑说道:“昊儿起来吧,这里又不是宫中,不需使这些理数。月奴,给我儿找张椅子。”
元昊道谢起身,待月奴给他放好椅子后,便坐到了芸贵妃斜对面。
他抬头向着芸贵妃身后的两个魔门女徒望去,但见二女貌似清纯,羞赧不已,眼角却是含春带俏,眼神更是妩媚撩人,那两双如含着三江春水般的美眸不时瞟他一眼,待与他目光相碰,便飞快地挪开,俏脸上满是红晕。
元昊心中冷笑,若非知道这两个少女乃是魔门女徒,恐怕便是他这练了“无情七重天”的冷血之人,也会认为这两个小女子不过是身不由己,让人当作礼品送来赠去的可怜人。但他脸上却不表露半分心中所想,一边与两个媚女眉来眼去,一边对芸贵妃说道:“母妃今日身子安康么?晕船之症好些了没有?”
芸贵妃乃是蜀中大族唐氏女,自幼不习水性。虽然嫁到了南方大唐,却仍是不知水。这楼船虽然舒适平缓,但芸贵妃初上船时却仍是头晕腹痛,呕吐了半日。直到最近几天,才渐渐缓和下来,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
芸贵妃见元昊虽然语气诚挚,但是眼神却是不住地瞟向自己身后,不由眉头微皱,语气略显不悦地道:“今日浪小,船行得又缓,娘感觉比往日要好得多了。月奴、莹儿,你们下去吧,这里不需你们侍候。我自与我儿说些话儿。”
月奴和莹儿敛衽一礼,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乖乖地向着舱外行去。在经过元昊身旁时,两女一前一后,各自给他抛了个勾魂摄魄的媚眼。
等两女离去之后,芸贵妃脸色一沉,道:“元昊,你很喜欢这两个丫头么?”
元昊笑容一敛,眼中寒光一闪,道:“娘,她们没安好心,孩儿想杀了她们。”
芸贵妃脸色稍霁,道:“东吴人送这两个丫头给你,本来就没安好心。这两个丫头很懂逢迎人心,娘想把她们留在身边,省得她们迷惑了你。现在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了。”
元昊呵呵一笑,道:“娘,可别小看了孩儿。这十年来,孩儿纵情酒色,一颗心早已炼得如钢铸一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岂能迷惑得了孩儿?回到大唐之日,便是这两个丫头身死之时。”
芸贵妃面绽笑颜,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苦了昊儿你了。纵情酒色之余,还要与那些东吴小儿小心周旋。若非我儿福泽深厚,恐怕没被那毒妇害死,身子也早垮了……都怪娘,没能斗过那毒妇……”
元昊心下叹息,当初让他纵情酒色,迷惑世人耳目的便是芸贵妃。这虽是自保的法子,可是对身体的损害却是极大。若非后来练了“无情七重天”,恐怕十年放纵下来,身子早已给掏空了。但以他母子二人的处境,却是别无他法,怎么都不能怪罪芸贵妃的。当下劝道:“娘何必自责?待我们母子二人回到大唐之后,必将这些年的苦楚一一奉还,即使不能将那毒妇放逐,也要让那毒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芸贵妃点头道:“自是要将那毒妇折磨得生死不能,方能消我们母子这十年之恨。”
母子二人叹息一番,元昊欲言又止地道:“娘,孩儿又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我儿有话只管说来,娘亲岂会瞒你?”
元昊道:“娘,当年我大唐与东吴结盟,互遣质子,儿被送来也就罢了,为何娘也会被一并送来?如今十二弟元融前来替换,为何元融之母琳贵妃也是被一并送来?父皇……难道就这么听那毒妇的话?放逐可能与她儿子争储的皇子也就罢了,为何连其母也不愿放过?”
芸贵妃沉默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的父皇是我今生所见最好的男人。但他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他也有他的弱点。和普通人不同的是,普通人很难发现自己的弱点。而他却知道,他也懂得如何去补救自己的弱点。所以他派我和你一起来东吴……当他发现自己过于迷恋一个女人时,他就会让这个女人远离他,以免自己沉浸在温柔乡中。因为他最清楚……温柔乡,即是英雄冢。当年的我,如今的琳贵妃,都是能让他沉浸在温柔乡中的女子。那毒妇虽然貌美如花,但却心机深沉,手段毒辣,你父皇其实颇为不喜。但她毕竟是你父皇的发妻,又没有宁你父皇沉迷的温柔可人,所以和为娘、琳贵妃比起来,你父皇倒是宁愿将她留在宫中。如今娘青春已逝,容颜已老,回去之后,你父皇也不会宠爱为娘了……”
见母亲已是珠泪欲滴,元昊虽然心如铁石,却也为娘亲感到伤痛。他却是没想到,自己的父皇放逐娘亲,却是因为如此荒谬的理由。
刚准备开口劝慰,元昊忽听一阵霹雳般的轰鸣声响起,随即便从侧窗看到火花冲天而起。元昊脸色一变,霍地跳了起来,脱口叫道:“敌袭!”
话音未落,又闻轰鸣声连环响起,其中伴着无数惨厉的哀嚎,楼船船身跟着剧烈摇晃起来,却是那剧烈爆炸引起的浪涛掀动了楼船!
元昊一个箭步跨到芸贵妃身旁,将脸色变得惨白的娘亲拦腰抱起。芸贵妃颤声道:“昊儿,外面怎会作此霹雳巨响?难道……难道是雷公显威么?”
元昊摇了摇头,脸色阴晴不定,缓缓说道:“是炸药。娘亲你放心,孩儿定会保你安然无恙。”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是惊骇不已。这世间虽然已有火药,可那多用于制作烟花爆竹,根本无人用于军用。元昊虽不懂铸炮,但是火药的威力他却是知道的,早动了制作炸药的念头。即使威力不如火炮,可是用来攻城掠寨却大有用处。谁知道元昊那研制大威力炸药的构思还未付诸行动,今日便在这里遇上了如此威猛的炸药!
元昊抱着娘亲,透过侧窗向外望去,只见周围的大小战船一艘接一艘地腾起冲天火光。惨烈的火光中,那些坚固的战船不是从中间断为两截,便是给炸得四分五裂,缓缓沉没。船上水军呼号奔跑,却是无能为力,救火自是来不及,便是想跳水逃跑,也多给船下沉时的漩涡扯了去。
一时间,这风平浪静的江面之上,已成修罗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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