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家门时已然是傍晚了,这一天一口饭也没吃,家里的人正在吃着饭,他看着上去就抢了一个饽饽,然后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众人也当什么也没有生过一样纷纷用筷子夹着那陶碗里不多的青菜,只有九九看上去彷佛哭过了一样,眼睛红红的,饭也吃不下去。他把碗递给九九,“九九,再给我盛一碗粥。”小姑娘乖乖的递过去。又喝了一碗稀粥,觉得肚子的抗议有些平复下来了。
饭后众人围坐在一起,谁也不说话,九九看到每个人表情都是那么落寞,也没有张嘴。向宁决定打破这种沉默,他把那袋子钱扔到席子上。里面铜币碰撞出哗哗的响声,这响声听上去是那么刺耳。这响声在每个人心中回荡了很久,他很平静的说道:“这是二十贯钱,你们自己看着办。”然后又摸摸九九的头:“二哥今天累了,不想讲故事了,让我睡会儿。明天跟二哥出去玩。”说完自己就回屋躺在席子属于自己的那个固定位置上,也实在累得不行了,然后就匆匆睡去。
睁开眼,天刚蒙蒙亮,天空那层深蓝还没有褪去,不过随着东方地平线被一抹红色划破这深蓝也将消逝在无尽之中,他轻身起来去院子里洗漱,洗完看到坐在那门槛上的父亲的背,昨天太累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自打来到这里,自己没有和这个爹有过什么交流。回想很愧疚,虽然这的生活很艰苦,但无论是这半张席子,还是每天的饽饽都是眼前这个男人无私的给自己的,因为担负了父亲的名义。每天都是早早的出去耕地,晚晚的才回来。任由自己和九九去乱逛。想到今天过后就可能永不再见了,向宁心中不免有些悲伤。而接下来要谈到的事情不知道会给这个男人多大的打击。
他也坐在门槛上,和父亲并排着。突然他说出来:“今天你们就要换那个媳妇吗。”父亲长叹一声“恩。”“九九是你的孩子,我的妹妹,我不希望他被别人家里养着。”
父亲没有答话。
“我这是退到最后一步了,爹。明天我就去司马家当仆人了,可能很久不再回来。也可能回不来吧。”听闻这话,汉子陡然一惊,“你说什么。”
“我说为了这二十贯我回不来了。爹。”他就在那低着头倾诉什么,汉子站起来想顺手给向宁一巴掌,不过巴掌听到空中就停下来,没有落下去。向宁突然一下子跪下去,拽住父亲的衣裳,哭道;“爹,我不想让九九死,求你别拿九九去换,不然我死了也不甘心,那我这二十贯一点用也没有。”
“你把自己卖了吗?”父亲问道。
“就算是吧。”这个汉子突然蹲在地上闷头哭起来,本来长子娶妇是件好事情,但却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并且失去的不是小女儿而是这个家最有希望的儿子。这件事情远远过自己的承受能力。一会儿汉子的哭声把家里人都招来了,就看向宁一直跪在那,而父亲蹲在那哭泣,母亲,矮冬瓜,九九三个人呆在那里。一会儿父亲轻声问了一句:“能不能不去?”
“爹,我要去的是司马家,当朝太傅的家。回不来的。”父亲长出了一口气,最后站起来把那三个人都轰回屋,只留他一个人跪在外面。
也不知道跪了多长时间,直到自己感觉麻的失去知觉,心想跟上次跪祠堂快差不多了吧,最后四个人都出来了,父亲身上背个小包袱,然后说了一句话,这大概是向宁到这世上来听到的最满意的一句话
“我们这就去办事,大概日头落了才能回来,你跟九九看家。”
送走了他们,就剩向宁和九九两个人。他拉着九九的小手,看到妹妹穿着自己给买的鞋子时,顿时心里好受起来。他朝九九笑笑。
“哥,算上今天要讲三天的哦。”“好,现在就讲。不然欠的更多补不回来了。”大概讲了四分之一个时辰,向宁觉得有点腻了。“九九,就讲到这吧,明天再讲。现在跟我出去遛遛。”于是带着九九出去,一个赤足的哥哥领个穿鞋的妹妹,就这么在村里走着,看着那熟悉的每一间房屋,向宁呆的时间不短了,已经能说出这每间房屋里住的都是自己的什么什么亲戚。然后他转进族长家里,在院子里,看到那个老头。
“向宁啊,没事来坐坐吗。”
向宁直接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一举动把老头和妹妹都惊住了,然后向宁让妹妹去一边玩去,自己坐下跟老头谈一谈,向宁的意思是希望老头能照顾妹妹,把事情说了一遍。
老头道:“糊涂,你是儿子,将来要继承门楣的。再说你这个将来的劳力一走,你们家该怎么办。”
“我想让妹妹能快乐的活一辈子。”老头为向宁的意志所折服,不由叹了一声气,“好吧,你是个好孩子,我答应你,假如九九以后过的不如意,我可以把她接过来当我的孙女。”向宁还要磕头,老头连忙搀他起来,“不必了,你多陪陪妹妹吧。记得能回来时,一定要回来看看。”
随后他又领着九九去陈家村,刚到村口,就看见陈老五在那晃荡,大概是闲下来了吧,在村口彷佛在望着什么,忽然他看到了自己,然后用手一指自己:“你个小兔崽子。”还没说下一句话,就疯了般朝自己跑过来,向宁意识到他原来在村口是找自己呢,也是两天旷工,怪不得师傅会飙。陈老五巴掌刚举起来,九九就用大眼睛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不许打我哥。”
“你小兔崽子,两天不来干活,造反啊。”向宁无法回答,只得笑了一下,笑的真跟烂的苦瓜一样,觉得说什么都多余,然后噗通一下跪下,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响头。陈老五知道这小子轻易不低头,这么不正常恐怕会出什么意外,他心里咯噔一下,但嘴还是说:“小兔崽子你磕一百个头也没用,今天给我砍一百根树去,砍不完别回去。”
向宁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然后冲九九说道:“认识陈二胖的家吗。”
“认识。”“你先去他家找他,说我一会儿就到,我跟师傅谈点事情。”九九噘着嘴走开了,“二哥今天真怪,见到谁都磕头,成磕头虫了吗。”“叫他在家等我,我马上到。”“知道了。”
向宁跟陈老五直接一**坐在路边,然后就轻描淡写的向他诉说了整件事情。陈老五听完带着哭腔说:“咱们的一万贯还指着你我哥两个一起赚呢。”
“大概赚不了了吧。”他一声感叹。“这次就算向师傅道别吧。刚才已经磕过三个头了,所以现在不磕了。”
“你兔崽子,以为磕头就完事了?我的一万贯找谁去要。”他也知道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你让我从哪再找这么个学徒来呢。”
“你儿子今年不七岁了吗。”“七岁能干什么。算了算了,不提了,跟我回家吃顿饭去。”陈老五一脸沉闷,“算了算了。”他反复念及这几个字,彷佛要控制自己的头脑让这件事情算了一样,其实这个一万贯的梦随着向宁说的天花乱坠,他在心里也偷偷美过,想过。不过这个飘渺的梦想就像个泡沫一样随着向宁的离开而消失的那么快,他知道自己以后还是会象原来一样去做家具,还是一成不变的那种日子,只不过眼下因为心气被调的很高而产生了点莫名的失落。
他并没有跟陈老五走,只是说道:“我去跟二胖道个别,一会儿就来。”“那好。一定要过来啊。”
推开那道熟悉的门,怕看到院子里各种猪的部分==吧赶忙直接推开二胖所住的东厢的门,只见九九拉着那个鲜卑女子的手,又在摇胳膊了,二胖和小胖两个仍然躺在席子上,要在平时早一脚踹**上去了。他注意到这次这个女子身上已经没有什么束缚,完全自由,九九到是跟谁都能熟络,就这么一会儿已经玩开了,看到上次那个少年又来了,这个少女把头低了下去,笑容也收敛了些。胖子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转过身来,“老大你干什么啊,那么早就让九九过来,我只得让她跟我媳妇玩。我们两个正困着呢。”向宁坐在席子上,然后胖子自然也起来了,“你把她身上的那些玩意都去了。”
“没呢。这是九九来了,我就放开了,最近听话多了,我也听大哥的话,对她蛮好的,有肉都给她吃。现在基本也不绑着了,有时还帮忙做点活啥的。”向宁听到这话,又看了看这个姑娘,正跟九九在那摇胳膊笑着呢,心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希望今后她可以安定下来,本来想自己和九九都给她磕头的,现在看来算了。向宁于是把胖子往外拉,直接拉出门去。然后又跟胖子说了一遍自己的事情,胖子听完长大嘴巴,愣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老大要去司马家达了吗,以后可别忘了我。”他是很诧异胖子能这么安慰自己,“谢谢。”
“谢什么。”他一脸茫然道。向宁看着他的表情,从中只读出了羡慕,没有悲伤或者别的。他恍然悟到:胖子真无脑到以为自己去司马家当仆人是件类似于二十一世纪考取国家公务员的事情。完全没考虑到失去人的尊严,生命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危险。他转过来一想,前面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只有靠自己了,你把自己当成国家公务员说不定还真能混到那个样子,但若是以为自己以后就是个奴隶的话,那今后也就是做奴隶的一生。
“谢谢。”他轻叹道:“怎么也是司马家啊。”顿时心中开阔起来,眼下只剩下把妹妹安排好,说不定过不了一年自己混好了把妹妹接去呢,一会儿去陈老五家吃顿饭,然后等他们把媳妇买回来,自己再托付一下。眼下已经黔驴技穷,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是靠自己的可怜去换求他们对九九的怜悯。希望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九九能活好,等到自己回来。
“胖子,我一定会回来。”“当然,到时大哥要给我儿子取名字啊,可惜我下个月成亲大哥看不到了。”
向宁微微笑笑,“一定。”他抬头看了湛蓝的天,仅仅有几丝白云画在上面,又注视到地上的土路,一下雨就泥泞的不成样子,没有柏油,没有下水系统,但他知道,自己眼下就真实的生活在这片原始的土地上,这片农耕文明的土地。
时乃正始八年(公元四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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