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的,虽然琦琦胡当初那一句“我爱的女人不是你,你心里最好有点数”,让清鹿对他的不着调已有了认识。
可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一只胳膊从她脖颈边伸过去,撑在墙上,一只手指着她鼻子恶狠狠的说“你敢将这件事说出去,我就跟你解除婚约”的傻子,她只能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疾。”
不是脑子有疾,怎么可能在别的部落如厕时,不带擦屁/股用的厕竹?
不带厕竹也就算了,随便问人要一个也就行了,这傻子却简单粗暴的指挥他的侍从去隔壁如厕的人那里抢。
不料隔壁是个专门饲养狼和獒的狠人,拢共就三四片厕竹,被抢的毫无防备,都气疯了。那人缓过劲来,将匈奴人有仇必报的性格展现的淋漓尽致。拴在旁边树上的一只獒被放开,见着人,二话不说就往琦琦胡和那侍从身上扑。
两人被足足半人高的大鳌吓的屁滚尿流,若不是遇上清鹿拦住养獒人,清鹿觉得他还得当场表演一次如厕。
就这么个货,现在还在威胁她要取消婚约。清鹿好想求他去取消,只要他愿意去,清鹿给他跪下都成。
可是当她傻吗?能这么随随便便取消,他现在还能出现在她面前?
傻子!
琦琦胡头一次被人骂的如此直接,不由更气:“你他娘再说一遍?”
清鹿冷不丁就凑近他耳朵喊:“我说你脑子有疾!”
琦琦胡耳膜被震的发疼:“你这婆娘疯了?”他琦琦胡虽不在四王之列,也没有部落,却也左禺禔王王位在身。一张剑眉星目万里挑一的脸,纵横花丛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女人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他举起巴掌,一脸凶狠的吓唬她:“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下一刻,琦琦胡举起的胳膊便被清鹿扭了一圈,疼到让他不可思议。
“打谁?”
“你你你你你松手!”
清鹿冷笑一声,拧着他胳膊的力道更大:“你刚才说打谁?”
琦琦胡惨叫一声:“我错了!我错了行吗?你快松开!”
猛地将他松开,琦琦胡向前窜了两步,差点摔地上。清鹿拍拍衣袖,淡淡道:“脑子不好就别招惹我,打到让你亲娘都认不到你。”
琦琦胡揉着胳膊,像见了鬼:“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清鹿瞥他:“你谁?”
被噎了一下,琦琦胡点点头:“行,你这婆娘。你等着,等你嫁过来,我再跟你算账。”
“是吗?我好怕哦。”清鹿看他不爽,浑身上下写着“等你打得过我再说”这八个字。她向来如此,旁人对她笑一分,她便还旁人十分。要是不长眼的先招惹了她,她也敢揍到你怀疑人生。
琦琦胡被气的转身就走,掀开帐幕的一瞬,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转过来,看向清鹿的眼神竟有些玩味与恶毒:“哎,你倒是学学你妹子,那模样比你对我胃口多了。”
清鹿本能的皱眉,掀起眼皮看他:“你说什么?”
“哼,”琦琦胡以为自己终于刺激到清鹿了,得意一笑:“我早就说过了,要不是哥哥安排,你以为我看得上你?”
上上下下打量清鹿一圈,他翻了个夸张的白眼:“你刁蛮又恶毒,我喜欢的,是你妹妹那样娇艳的,不是你。”
搞清楚,到底是谁刁蛮?谁恶毒?
琦琦胡话音刚落,清鹿便笑了:“是吗?那趁婚期还没公之于众,你快去请求退婚吧。反正都是右贤王的女儿,娶谁不是娶。”
???这女人,都不会妒忌的吗?
又没气到她,琦琦胡想想家祭那天夜里的那个女子,有些寡然无味的抛开了这个念头。算了,还不如这个呢。
没戏可唱,琦琦胡眯眯眼,扔下一句扔下一句:“想退婚?呵,我就不,气死你。”然后转身离去。
清鹿从窗户里看见这喜怒无常的人的气冲冲的背影,完全没弄懂他情绪起伏的点。
还跟柒元有一腿?一个十三岁的姑娘,这男的太变态了!
想想自己以后得嫁这么一个傻子,清鹿第一次真的想去退婚了。
*
婚期定下,在二月十八。春暖花开的时节,距今正好还有四个月。
这次,是真的要嫁了。
婚嫁一应事宜清鹿都没有管,依旧闭门不出,在帐里抄竹简。
十一月,母妃祭日临近,用亲手做的刺绣做祭礼注定是不可能的了,她想尽量多抄竹简一些给她。成婚以后,去了左谷蠡王部,她便没有机会再给写了。
宁心的墓很特殊,独独一座,立在半山腰上。埋葬方式也特殊,用土堆出一个尖尖的坟包,面前立着一块什么都没有写的碑。听说,这是汉家埋葬死者的方法。
祭日那天,清鹿将张骞做的那朵木兰草,连同自己抄写的九卷书简,一同烧在了宁心的墓前。
她一边烧一边跟宁心说话:“您看见这兰草了吗?好不好看?我觉得很漂亮。您肯定不知道,做这东西的人,一双手有多巧。”
她在墓前从日升坐到日落,一句一句同母妃说话。说与右贤王的争吵,说肇源将军对她的爱护,说近在咫尺不得不履行的婚约,说那个本想只独自倾慕,却一点点在心里扎根越来越深的张骞,说自己不知所做的这些选择,是否正确。
话密的,像是要把后半生的依赖与彷徨都说毕。
絮絮叨叨的说完,天色竟已朦朦胧的的暗了下来。灰蓝色的天空,飘落下纷纷扬扬的雪。雪落在清鹿的脸上,脖颈上,丝丝冰凉。杜衡撑开伞,举到清鹿的头顶。清鹿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只是觉得,此刻该有酒。
她倒了一杯清酒,洒在在宁心的墓前。然后站在那许久,竟想不出来还能再说些什么。
清鹿顾自一笑:“好啦,现在,您知道我全部的心事了,我也要走了。您放心,我还记得答应过您的话,不管选了哪条路,都会努力活下去。”
“您保重,我也保重。”
恭恭敬敬的行了三个跪拜礼,最后一下,清鹿的额头久久地贴着地,眼睛竟有些酸。顿了许久,久到那些湿意一点点蒸发干净,清鹿才抬起头。
就在这一瞬,她恍惚听见了枯叶被踩碎的的“咔嚓”声。
杜衡比她先回头,吓的没敢出声。清鹿先看了杜衡一眼,才缓缓扭头。
离她十几步远,右贤王独自一人,单手背后,立于雪中,就那么沉默的看着她。很奇怪,这一次,从他的眼中,清鹿没有看见半分冷漠和戾气,只有沉默。平静的沉默。
看他肩上积雪,来了应该有一会儿了。至少从初初落雪时,他便到了。
清鹿还跪在那里,没想好在这境地,该怎么开口。
自母妃去世后,她唯独在九月提过一次母妃,便被他警告。现在两人在宁心墓前碰上,气氛有些无言的微妙。
右贤王先动了。
他抬起脚,沉默的一步一步走进清鹿,最后停在她面前。清鹿听到他问:“准备走了?”
这声音,与他今天周身的气息一样,像是这十年所有的怨与气,都一一褪去了。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有些疲惫,又有些不善言辞的,与自己女儿寒暄一句的父亲。
清鹿被这想法惊到,总觉得今日的贺善,有些不同。
贺善这般,清鹿纵有一身的戾气,也发作不出来。何况,她此刻心中空空,一丝戾气也无。
她起身,向他恭敬的行礼,轻声唤:“父王。”
谁知下一秒,贺善竟笑了。他看着宁心的墓碑,笑容里,有着一种清鹿不敢置信的欣慰。
欣慰,在清鹿心里,这不该是贺善对她的情绪。
可是贺善偏偏说:“这么多年,日日让你来给我问安行礼,这一次,是最没有怨言的一次吧?”虽然那次大吵之后,清鹿便没有再去问过安。
一瞬间,清鹿心中五味杂陈。她不自觉的捏紧了手,嘴上没答。可她心里答,是。
她也曾答应母妃,不能对父王不敬。私下里,她忍不住。至少在宁心墓前,她不能食言。再者,出现在这里的右贤王,让清鹿惊诧。她忍不住去想,她是否仍念着母妃。只要想到这,她便忍不住心尖滚烫。
贺善继续默然的笑,他伸手,拂掉无字墓碑上沾染的雪,动作轻柔的,像是抚摸美人的脸。
他也没想要清鹿回答,他心知肚明。
将雪拂干净,碑上又沾染上新的雪,但贺善仿佛不觉此举徒劳。良久,他才道:“雪大了,回去吧。”
清鹿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如此温柔,竟被她看出了一丝惊心动魄。她心跳如擂鼓,那个旁人都不敢触碰的秘密,那个清鹿在心底埋了好多年的问题,此情此景,清鹿忽然有胆子敢问一问他。
“父王,您爱母妃吗?”
贺善的手一顿,又仿若没听到般继续轻柔的扫雪,一点也没有似上次那般的气恼。
人人都说,右贤王绝不准人提及先王妃。当年有人胆敢提起立妃之言,右贤王生生诛了那人一家。此刻,他却仍旧平静。
就在清鹿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时,他答了一句清鹿做梦都没想到的话:“你爱张骞吗?”
爱张骞吗?
爱?
清鹿有些怔愣。
贺善转过身来看她,何止不气恼,眉眼间竟有一丝纵容她的调侃:“怎么,为了他命都不要了,还想说不爱?”
“……”
清鹿想说不是,却又觉得不对。准确来说,她从未想过这个词。
她只以为自己喜欢张骞,却没想过“爱”这个字。爱是什么感觉?她,爱张骞吗?那为什么,她会问贺善,你爱母妃吗?
她的反应,似在贺善意料之中。贺善叹了口气,看向渐渐低垂的夜幕:“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了解,却又希望你一生都不必了解,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是我一个父亲的心。”
他是在解释。
清鹿一瞬间怔然,这话像是触及了她心底什么坚硬的东西,有些不适,有些酸疼。她一声不吭,静静的等贺善说。
“我知你怨我,呵。怨吧,无妨。纵你恨我骂我,我还是会做我觉得对的事。清鹿,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也是我一个做父亲的心。”
说完,他自嘲一笑,又好像浑不在意:“虽然……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说,那是他一颗做父亲的心。
终究是没忍住,清鹿偏过头,脸颊上骤然划过两滴清澈的泪,快到猝不及防。
她心中有万语,最终却只能沉默。他们的生疏,已太久太久了。久到他说自己是一个父亲,而清鹿都忘了怎么与父亲相处。
就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功夫,雪又将碑的顶端覆盖住了。
看了一眼清鹿脸上的泪痕,贺善再次转回去擦雪,不再看她。
“罢了,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明日,张骞便能从牢里出来。”
清鹿心头轻轻一跳,仰头看他。
“与我无关。”
他继续平静地说:“成婚前这三个月,我允你去见他,但你知道我的限度。若生事端,那句绑也要绑你去成婚,不是说笑的。”
清鹿忽然就有些看不懂他。他放宽,又阻止,一切的一切,为什么呢?
看这雪势,再下下去定又是一场灾难。清鹿将伞合上,默默的放在贺善身边。向他行了礼,便冒着雪走了。
而贺善,自始至也没答清鹿的那个问题。
他爱不爱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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