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素日最喜茶道,晴樱侍奉左右,耳濡目染,倒也生了几分兴趣。她素是颖悟绝伦,烹茶技巧亦不过手到擒来。惠妃到底疼她,见她喜欢茶艺,隔三差五便差人送些枫露、龙井、雀舌来。
这日晴樱正在阁中烹茶,煮的是一撮小龙团,碧青样的汤汁氤氲开来,袅袅的白烟覆在她眼前,恍然间想起惠妃的一句:“从前容若在时,沈氏最擅烹茶。”
惠妃口中的沈氏,便是纳兰的妾氏沈宛。纳兰故去后晴樱尚且年幼,沈氏温柔,又通诗书,与她十年来皆情同母女。
沈氏孀居多年,对纳兰一往情深,终日所为,不过是誊写夫君生前的《饮水词》并《侧帽词》两卷。她素擅丹青,阁中一卷纳兰行猎图,绘得栩栩如生。晴樱每见着那画像,皆忍不住垂泪,不知沈氏当年如何强忍悲恸,才能一笔一笔绘出那朝思暮想的肖像来。
惠妃所言犹在耳边,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果真是当时寻常罢了。她怔怔出神,那一盏茶端得久了,指尖传来一阵温润的烫意,方搁下茶盏,却见得青衿风风火火跑了进来,不由奇道:“怎的疯魔了似的?”
青衿笑道:“格格不知,绛雪轩的海棠今日开得好看,格格可要一同去看看?”
晴樱复叹一口气,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又说:“罢了,墨竹最是喜欢海棠,寻她一同去也好。”
那绛雪轩原是八旗秀女暂住之所,近日并非选秀之期,便显得格外冷寂,夹道宫墙下,连洒扫宫人也无。唯有庭前几株西府海棠开得繁盛,嫣红粉蕊,甜香四溢。墨竹站在那树下奇道:“奴婢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海棠。”她便笑,伸手去拉墨竹,道:“这里是皇宫禁地,你瞧瞧自己,哪有半分体统?”
青衿一咋舌,道:“这会子不见旁人,格格不必怕那些闲杂人瞧了去。”
晴樱赤子心肠,到底也是个贪顽的,攀了一枝海棠细细嗅着,寻常海棠无香,那西府海棠却是上品,散得满庭满院皆是芬芳馥郁。
春意静谧里,远处的白石拱门后忽响起宫靴橐橐之声。晴樱忙一松手,那枝梢斜欹里,隐隐见着一个霜色的身影。“扑拉”一声,海棠倾落,她素来最是机敏,急急扯了青衿和墨竹便朝绛雪轩外跑了。
拱门外便响起一个尖细的嗓音,道:“十三爷在此,何人造次?”
绛雪轩中的阳光极好,春意盎然里海棠初绽,几树早樱却是开得繁盛,唱驾的内监“咦”了一声,道:“烦爷在此处稍候,奴才去去便来。”便上前自那最茂密的垂枝樱花下拾起一件物事来。
随侍的内监将那物事擎在手中,胤祥一眼望去,却是一方烟色丝帕,四角绣如意云纹,当中零星绣着几朵半开樱花。
他额娘章佳氏原是四执库的针线宫女出身,绣工极佳,他垂首望去,觉得那绣花之人极尽工巧,仿佛浅浅几朵落樱,轻覆于丝帕之上。
胤祥轻轻接过,见那上头几点斑驳墨迹,不由惋惜叹道:“可惜了这方帕子。”
晴樱原已行得远了,却惊觉失了肋下帕子,不由回头去寻,方自廊下红柱后探出头来,却见得一主一仆伫在庭中,虽未瞧得分明,已然惊得花容失色。
胤祥微微一怔,见她清丽的眼风淡扫而过,慌忙瞥去了别处,人亦如惊鸿飞去,唯余那金黄琉璃瓦下,一树早樱开得极盛,只觉姣好可爱,像极了她年幼殊色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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