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姿朗朗，晴樱此前未曾细看过他，只道是掷果盈车的清秀少年，兼之满腹书卷，此刻那红烛辉影下，倒平添了他几分清愁，格外俊秀温柔。

晴樱忙将手中的书册放了，方屈膝一福：“给八爷请安。”又问：“这个时辰，八爷怎的过来了？”

胤禩含了几分浅淡的笑，温和道：“白日里当着兄弟几人的面不好开口，现下是向格格致谢来的。格格的表兄圣手仁心，不过半月间，额娘的咳疾便好了大半，只是沉疴难愈，额娘身子又弱，需得日日调养才好。”说罢便拱手行了个礼，倒将晴樱唬了一跳，忙道：“奴婢惶恐，怎敢生受八爷的礼。”

胤禩笑道：“格格这份恩情，我与额娘必定铭记于心。只是这宫里头许多眼睛盯着，便如今日，我一早想来向格格致谢，也碍于宫规，只好挨到今日惠妃娘娘去德妃娘娘宫里叙旧，才能来一来这里。”

晴樱便说：“八爷实在言重了。”又吩咐了秋兰去烹茶，方邀了胤禩在外阁坐下，胤禩见她案上散着几本书册，不由奇道：“寻常格格读《女则》《女训》，晴樱格格却喜欢看着些话本子么？”

晴樱将帕子往那案上一盖，却是半分遮不住，不由有些讪讪，只得又扯回帕子掩口笑道：“让八爷见笑了，平日里在上书房多读孔孟与诗词，多了倒也无趣。我阿玛常说家中无子，唯我生了几分男儿脾性，自小便不爱看寻常女儿家看的那些个劳什子。”

她的声音原就清脆如露，欢笑起来更是亲切可人。胤禩原忖着她出身颇好，平日里又是十分自矜的模样，笃定她是个清高自傲的官家小姐，此刻见她言笑晏晏，并那一沓话本子在眼前，却是活脱脱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儿家。

胤禩便生了几分亲近之感，笑道：“既然叨扰了半晌，便斗胆再问格格要一碗茶喝，听闻格格烹茶之技乃是人中翘楚。”

惠妃宫中烹茶素来讲究，须以不同瓷盏配衬各种茗茶，她此刻烹的是龙井，便斟在白玉髓盏里。茶烟袅袅里，胤禩见她一双玉手纤细柔弱，不染丹蔻，执盏时格外专注沉稳，竟似众阿哥箭亭习射一般，颇有几分铿锵之感。

胤禩自觉瞩目良久，有些失礼，忙去瞧别处，却见阁中挂着一幅字卷，颇有几分颜筋柳骨的姿态，题的正是纳兰性德的一阙《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她到底是女儿身，一手楷书写来，悠然尘外，婉丽凄清。胤禩不由击节赞叹：“格格尚未及笄，于书法一途上便有如此造诣，胤禩自愧弗如。”

晴樱却道：“八爷自幼师承何屺瞻大人，如今极擅小楷，莫拿晴樱取笑。”

胤禩温和一笑，玉面清隽，愈发高华：“曲高和寡，知音难觅。今日见着格格，才知高山流水遇知音是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