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年关,宫里头张灯结彩,自是十分热闹,连那廊下一溜的大红宫灯,竟也显得比往日光亮些。晴樱正从惠妃殿中请安归来,方解了大氅交与青衿去掸雪珠子。秋兰听闻动静,从阁里出来,喜盈盈福了一福:“格格可回来了。斯容格格今日进宫向荣主子请安,这会子正在阁里候着格格呢。”
晴樱来不及在氆氇上踣去雪水,便急匆匆回了之月阁里,见斯容一身秋香色裙褂,因是年下,便匀了大面,画了胭脂,显得气色极好。
她大喜过望:“斯容,你来了——”
斯容忙起身握了她的手,急切道:“自你被选入宫中,已有好几月了。可比不得从前在闺中,想见便能日日得见了。”说罢便有些落寞,又急急问道:“惠主子待你可还好?”
晴樱便笑:“好,很好,我在延禧宫里一切都好。只是许久才能见得你一次,确是不比从前了。”
秋兰跟在后头进来:“二位格格难得相见,今日又是小年夜,可是个好日子。”
晴樱着一拍额头,笑道:“是我糊涂了,我与斯容难得相见,这会子说起这些丧气话作甚?”又吩咐了青衿去斟茶,方与斯容说起体己话来。
斯容见之月阁内陈设古朴,虽不富丽,但疏疏朗朗,格外大气。花梨木书架上成堆的古籍与字画,案上一张秦筝并一把紫竹笛,余下便是几件珐琅瓷器,那妆奁里只见整齐几盒口脂,并无过多脂粉红妆。晴樱向来随性,闺阁之中便略显杂乱无章,唯有一架子古籍书卷拾掇得格外清爽整洁。
待宫女奉了新茶与瓜果,两人便关起门絮絮说起话来,不过半盏茶时间,听得外间西洋大钟响了几声,兼之墨竹扣门的声音:“格格,外头八爷、九爷和十爷来了。”
斯容不由咋舌:“可见这背后是不能嚼人舌根的。”晴樱便笑她:“这会子害臊了?”又开了门吩咐墨竹道:“请几位爷在外殿稍坐片刻。”方携了斯容的手道:“几位爷倒都是好相与的,我为你引荐便是。”那面上却忽地一红,忙轻轻垂了首不再多言。
说话间便已到了阁里,早有宫女奉上了新沏的酽茶,因是在宫中走动,三人皆一身常服。胤?向来是见了晴樱便欢喜:“听闻今日荣母妃的妹子进宫了,定是你身后这一位吧?”
晴樱笑着请了个双安,携了斯容的手道:“我自小同斯容与十爷一起长大,从前时时提起,今日你二人可算是见着本尊了。”又一引手,对斯容道:“那两位是八爷与九爷。”
斯容不比晴樱,性子向来内敛羞怯,只端端正正行下礼去:“奴婢给三位爷请安。”便再无他言。
胤禩温和道:“免礼。”又笑言:“若论辈分,斯容格格可长咱们一截儿呢。”一句话说得大家皆笑起来,斯容却仍是含羞无言。
胤禟一向寡言少语,那眼风虽落在晴樱面上,却不开口,转眼见了梨木案上一叠素白熟宣,不由莞尔。晴樱随着他目光看去,竟有几分羞赧神色,只微一点头,笑不露齿,胤禟亦是清浅一笑,彼此便算是见过了礼。
那外头微风夹雪,阁中焚香馥郁,滟滟流光,却比不上他眸中之色,晴樱的眼风忙转了别处去,不敢再看。
待延禧宫送走几位贵客,晴樱便做主遣了秋兰去钟粹宫告假,又留了斯容在自己阁里住上一夜。
马尔汉府上规矩甚严,从前闺阁之中,向来不允晴樱在外留宿。故而每逢马佳斯容造访府邸之时,晴樱总会留她住上一夜。
之月阁规制不大,墨竹掌过灯,又焚了银炭,阁里便见红烛潋滟,晃得一室暖意。
晴樱将将梳洗过后,正坐在月牙凳上执了一柄牙梳,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青丝,却忽然听斯容问:“你可是对那九阿哥生了什么心思?”晴樱唬了一跳,忙掷了手中梳子,去捂她的嘴道:“胡言乱语。”
但她面染红霞,斯容一瞧便已笑出了声:“哪里是我胡言呢,你这几分心思全写在眼里了。偏生你这一双眼眸生得水灵,怕是瞎子也瞧得出来了。”
晴樱心下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喜是愁,复又执起那牙梳在手中紧紧握着,只觉得那包浆圆润,硌在掌心犹带些许温热。她犹豫了许久,方道:“我只同你一人说,可别教旁人知道了去——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斯容瞧她这般,也不好再取笑于她,便拉了晴樱的手坐下,方轻声问道:“那九爷可知道了?”晴樱猛一抬首,凤目圆睁:“自然不知。”那飞扬的眼眸含了几分愁苦,低低垂下来,轻声道:“若他知晓,我倒不知如何自处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那阁中的烛火一晃,照得她瘦弱的影子如一袭薄纱。斯容自小便和她在一处,从未见过她浅含情愁的模样,心下亦不觉生怜,携了她的手道:“我瞧着九爷对你也是十分上心的,只是我此番未曾留意,看得不够真切,且待下回我留心替你瞧着。”
晴樱听她如是说,心下仿佛揉了蜜一样,只握了斯容的手直道:“多谢了。”
斯容点一点她的脑门,笑道:“这丫头真是魔怔了。我可是头一遭见着你这般模样。”又托腮忖了片刻,方问:“只不知那九爷有何特别之处,你又是何时瞧上他了?”
晴樱声如蚊讷,扭捏了半晌,方含羞道:“我也不知。只记得当日断虹桥初见,便已目成心许。”
那阁中红烛高照,潋滟柔光,映得她芙蓉秀脸如荷瓣般娇柔。斯容瞧了片刻,只觉那容颜清新无瑕,又兼素雅如兰,心中不由暗自钦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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