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那黏腻咸湿的气息直到清晨才渐渐消散,叶施一惯是早醒的,可是醒来后就发现易非燕已经穿好衣服坐在窗边发呆了。清晨的天气还带着凉意,他不敢打开窗子生怕还在睡着的她受凉,只是趴在窗边用手指扒拉着窗棱玩,直到听到她醒来的声音才转过身。
经过那么一夜的折腾,叶施只觉得不仅身上不舒服,就连脑袋都隐隐作痛,可是她也不想让他担心,只是略微揉了一下太阳穴便放下了手,还是了解她的易非燕察觉出不对,走过来坐到床边帮她轻轻按着,关切道,“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要找个大夫?”
“小事而已,无碍。”她又躺回到床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这才坐起身准备穿衣服。
昨天那套衣裙已经被撕的不成样子,现在摆在床边的那身衣服大概是侍从一大早送过来的,叶施丝毫没把自己身上那点不舒服的感觉放在心上,利落的穿好衣服之后就打开窗子向外面看了看,现在这艘画舫还是在河中心的位置,易非燕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艘船出现在他们附近。
“今天别去衙门了,京兆尹不是让你在家歇一阵子吗?”易非燕从她身后揽住了她的腰,虽然神情还有点恍惚,可是手上的便宜可是一点也没少占。
身为一个捕快,也不是需要每天都去衙门里候着,每隔一段日子,叶施便能在家里歇上几天。昨日去抓人的时候,如果不是她主动去请易非燕配合一下公务,京兆尹面子上也挂不住,所以事后特意给了叶施优待。
“就算不去衙门,我还要去我堂哥家里帮忙。”一想到自己堂哥的事情,叶施也觉得有些犯难。诚然,她身为一个小捕快帮不上什么忙,可是眼前这个大少爷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堂哥如今被关在城南的小府衙里,事情闹得再大也闹不到京兆府那里,而易非燕认识的最小的官就是正四品的京兆尹了,他又能帮什么忙?
听她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易非燕果然有些犯难,“如果我出面的话,这件事说不定反而会闹大。”
本来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与世家子弟的矛盾,如果由他这个名震锦城的大少爷为那个平民百姓撑腰,这件事就会发展成易非燕与世家相斗的结果。
“不过认真说起来,这种事也算不上什么事。那个大少爷不就是没了面子,不用我的名号,我让人过去赔他点东西,给他个面子,这件事也就私了了。总好过在公堂上对峙,麻烦。”想了想之后,燕公子还是没兴趣自贬身价去跟那些什么公子少爷们正面接触。用他说出的办法“私了”,已经很侮辱他易非燕这个人了。正是因为这是关乎叶施的事情,他总想着用不给她惹来一丁点麻烦的办法来解决,不然这种事情哪配让他开口说“私了”。
以他的权势,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那些人乖乖闭嘴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找叶家的麻烦,可是这无疑会给叶家带来一些算不上好处的影响。以前他任意妄为,昨天听叶施说了那样一番话,他也不由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时候他急于让世人知道她与他的关系,其实只是他的自私心理作祟。跟他扯上关系真的好吗?其实这对叶施来说没有一丁点的好处。现在他没把她和他的关系摆在明面上,就已经有很多心怀不轨的人想要对叶施不利了,他想要破罐子破摔的把关系挑明,其实真的只会让事情恶化。
以叶施对易非燕的了解,她当然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她也很清楚易非燕绝对不是一个谨言慎行的人,若论肆意妄为不顾后果,这天底下易非燕敢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了。可是现在他为了她却时时刻刻都在考虑一些本不该他考虑的事情,那般的小心,就像是他对待两人之间的感情一样。
“你我可是夫妻啊。”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突然这样笑着说了一句。
夫妻,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也是这世上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两个字,往往需要用尽一生的时光去体会其中滋味。
情不自禁之时,本就坐得很近的两个人都朝着对方靠了靠,叶施略微歪了歪头就吻上了他的唇瓣。有了昨晚那件事,易非燕算是彻底没了什么顾忌,被她这样主动的一吻,他的手便不规矩的攀上了她的背将她揽向自己,想要加深这个吻,只是此刻的叶施却没有多少心思,没过一会儿就拉远了两人的距离,收敛了表情面向他郑重道,“我们说说昨天没说的事吧。”
昨天没说出口的事,无非是她的秘密。关于这一点,易非燕前几日还迫不及待抓心挠肝的想要知道,如今却半点兴趣都没了,因为听完之后一定会把从昨夜到现在的好心情破坏个干净。
想到这里,他趴在桌子上做了一个抱着脑袋的逃避姿势,这才说道,“你说吧。”
他觉得心烦,叶施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难得迟疑了一下才开口,“你知道一个被称为三爷的吗?”
这世上被称为“三爷”的人数不胜数,叶施在青楼遇见阮离桑的那天,对方也被称作”三爷“,可是偏偏阮离桑假扮的那个“三爷”,正是叶施要说的那个人。
她与那个“三爷”关系匪浅,所以当初在青楼里初见了阮离桑,她虽然佯装不知,表现出了一副对此毫无兴趣的模样,却也是做给别人看的姿态,谁也不知道她在听说“三爷”这个名号时心里的震惊。后来一直有夜秋寒在身边,她并没有当面去问阮离桑关于这个三爷的事情,到了今天反而先跟易非燕说了。
“我觉得郡主既然能将那个人的做派学得那样像,又拿对方的名号出来胡闹,一定与那个人关系匪浅,所以我后来答应与郡主成婚,也是为了在荥王府打探一下那个人的事情。”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统统说明白之后,叶施也觉得轻松了不少。尤其是小郡主的事情,其实那几天怎么会是阮离桑接近她,应该是她带着目的接近阮离桑才对,那个小丫头满心只想着婚事和齐谨昔,竟然丝毫没有发觉,她也一直对此报以歉意。
“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那个人曾经喜欢过我。”她又接着说了这么一句。
听她说完这一切,易非燕虽然称不上面无表情,可是那副神情也着实是很不自然,直到听到最后这一句,唇角不由微微动了一下,本该向下撇去却又半路勾起,露出了一个相当古怪的笑容,“说到底,那个三爷是谁?”
听他的语气,叶施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说出“三爷”的名字和身份,对方就能立刻派人将其剁碎了喂狗。
可是她却只能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这并非是她有所隐瞒,而是真的不知道。叶施与那个人结识的时候,还是少年的年纪,她只记得对方长得圆滚滚的,一张脸胖得把眼睛都挤成一条缝了,而且总想着要自杀。两人初遇时,她就救了正要跳井却卡在井口动弹不得的他,把他抱回了他的家。第二次又安慰了想要上吊却把树枝压断的他,然后把他放在肩上扛回了他的家。第三次,她在发现对方有服毒这个倾向的时候,便干脆在大街上把他狠狠揍了一顿,打得他嚎啕大哭三天没吃饭......再后来,和那些兄弟们出去游玩的易非燕回到锦城了,忙于去衙门里应征当捕快的叶施便也与那个被下人称为“三爷”的少年断了联系。或者说,其实她还是担心对方会不会自杀,对方却突然留下一句“等着吧,你不嫁给我也别想嫁给别人,将来我一定杀了你男人。”,然后就销声匿迹。
“就因为那句莫名其妙的威胁,你就不嫁给我?”听完之后,易非燕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好还是笑好,这种事听起来也太好笑了,可是想一想又挺悲哀的。
不过叶施却没有他那样轻松,她只是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原因不在于此。我本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可是这几年我才发现事情不对劲,你还记得去年我离开锦城查案时发生的事吗?”
那段时间,正是阮离桑说的“你刚刚离开,易非燕就与荥王府订了这门亲事”的时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前朝余孽开始蠢蠢欲动,甚至针对当今圣上发起了一场刺杀。但是,那场刺杀事件里,险些受伤的不是皇帝而是易非燕。虽然后来叶施知道了易非燕的身世,也知道前朝针对易非燕没什么奇怪的。但是那个伤人的刺客却死不招供,直到出外查案的叶施回到锦城之后,对方才松了口。也许这是一个巧合,但是叶施陪易非燕去看那个刺客的时候,看到对方只对她一个人用口型说了“三爷”两个字,她才知道当年那有些像是玩笑的话,那个少年其实是当了真的。
而且仔细想一想,这些年来易非燕遭遇的很多事情其实都像是被人故意谋害。易非燕的势力也算是数一数二了,可是这么多年来对这个“三爷”的事情却全无察觉,叶施眼看着对方做了很多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偏偏还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真相,她不得不小心行事。毕竟早在知道易非燕的身世前,她已经知道那个三爷是前朝余孽了,就像是易非燕怕连累她而选择隐瞒前朝之事一眼,她也怕那个疯子一样的三爷对易非燕做出什么事来。如果只是单纯的想杀易非燕,她反倒不会担心什么,因为她相信易非燕的能耐,可是对方很显然不是真的想杀人,而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不想挑明这段关系,一是因为她的身份确实踏不进易家的大门,二是因为她怕三爷恼羞成怒。当然,相较起配不配得上这种事情,还是提防着疯子这一点更重要。
“后来听你说了你的身世,我才终于想通那个三爷到底想干什么。我一直以为他是在兑现当年的那句话,其实他大概早就知道你是谁了,他的目的不是要把我的男人怎么样,而是要把前朝后人怎么样。说不定当年他与我亲近,也是因着你的缘故。”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最终促使她做出了坦白一切的行为。那天易非燕对她的话,和洛夏问她的问题,让她把这些事情渐渐联系到一起,然后想通了长久以来的困惑。相较起这场关于皇权的博弈,她只是无足轻重的存在,身为“前朝余孽”的三爷的目的一直是易非燕。
至于她,只是顺便带着她玩一玩,用来洗刷当年的“耻辱”。
终于讲明一切,叶施不由蹙起眉头问道,“燕燕,依你来看,你觉得那个三爷到底是谁?”
好歹也是前朝唯一的后人,易非燕一定比她想象的还要了解这些事情。可是听了她这句话,一直若有所思的易非燕却突然问了一句,“阿施,你遇到暗杀的那一次,夜秋寒是怎样对你解释的?”
“他说那是前朝余孽。”叶施如实答道,然后便看到自己相公脸色一变。
“砰!”易非燕手里的茶杯用力砸在桌子上砸了个粉碎,那种眼神是叶施从未见过的凶狠,面对突然出现在船舱里的诸多暗卫,他沉声吩咐道,“掘地三尺也要把夜秋寒给我找出来,只要看到他,什么都不用问,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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