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同学聚会结束后,左小孟时不时就去吉祥路转悠,她盼望着在哪个街角又会遇到解千语。她不再向任何人打听解千语的消息,也拒绝接受一切关于他离世的说法。以前的老师、同学、朋友一概不见,她斩断了自己和过去的一切联系,并固执地认为解千语一定是联合了所有人一起骗她。
左小孟在除夕前一天就离开了故乡,重新回到那栋别墅里,她觉得解千语说不定已经在那棵桃树下等她,像往常一样,一边仔细修剪着桃枝,一边大声吆喝着:“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可冬天的院落显得格外枯败,没有花、没有草、连池塘的水面上也挂了一层薄薄的冰,那几条肥大的锦鲤都潜入了塘底。
左小孟一个人坐在四面冷风的亭子里,盯着那棵树看。
过了许久,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冻僵了,也没有等来任何人。扶着身旁朱红色的柱子站起身来,她挪了挪麻木的脚,自言自语道:“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这段感情就这样被埋葬在了十二年前,左小孟也曾试着向人倾诉自己确确实实见到了据说已经去世的解千语,但是人们听到这件事儿的反应,初是惊讶,再是好奇,到后来就完全变成了同情和怜悯。
没有人能懂你的世界,那何必还对人诉说。她始终相信解千语躲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又或许,跟她不是同一个世界,却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但这一切都被她封存在心底,再也不曾提及。
本来早睡早起对一般人来说,是十分健康的生活方式。但对左小孟来说,却成了负担。
每晚她早早躺在床上,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累到极致困到极致根本睡不着。既然睁着眼就看到天花板,而天花板上交错的线条又让她想到解千语,终于睡着了梦里却全是他,开心的他,深情的他,忧伤的他,决绝的他。
她原以为这十二年来,解千语在慢慢淡出她的生活,但没想到他其实一直藏在自己心里最深的地方,一旦任由情绪蔓延,铺天盖地的往昔就浓烈如酒,不肯散去。
执行了十几天“早睡”计划后,左小孟的神经衰弱越来越严重,整个人气色不好,体力也明显下降,这天傍晚,差点儿晕倒在办公室。
苏童一把扶住了她,“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差?”
“没事儿,这些天没睡好觉。”左小孟觉得眼前发花。
“今晚夜班换人吧,你这样怎么行?”苏童扶着她坐了下来。
按照左小孟的资历,早就不用轮夜班了,不过按规定,一个月会轮一次岗,以显示领导干部和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搞好干群关系。
“小橙,今天的夜班算我的,我先送小孟回家。”苏童不等她答应,就自己做了主。
小橙当然高兴得不得了,她最喜欢和苏公子共度良宵了!想想就觉得幸福,于是痛快地应了一声。
这是苏童第一次踏进左小孟的家,后者脸色依旧苍白。一进门,苏童就注意到院子右手边的景致,不过他并没有如小橙般兴奋,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
“桃树?”
废话!左小孟心里白了他一眼,学识渊博你连桃树都不认识。
“桃树不好,改天我给你弄个稀有品种来。”苏童说者无意,左小孟却听着刺耳。
“怎么不好了?我觉得挺好!”她转身往屋里走去,明显生气了,“谁稀罕你那野路子的品种!”
苏童赶紧跟上,恐怕她这会儿身体虚弱再气着了,连忙打趣到:“桃树这东西吧,依我看就做成桃木剑是好东西,能辟邪。其他的,你看看啊,桃,都是毛蹭到身上还痒痒;桃花,七零八碎的不吉利,你没听说过三月桃花随水转,空悠悠吗?不吉利不吉利!”
左小孟被苏童的歪理逗笑了,“有什么不吉利的?桃花潭水深千尺还不及汪伦送我情呢!”
“但是这诗是李白一厢情愿啊,送了汪伦那么多情,人家都不回一首,可想而知桃花不好。”
苏童的话像有所指,左小孟愣了一下,随即又缓过神来,十二年前的事儿,他不可能会知道,只是凑巧罢了。
“那苏公子赐教什么好?”她戏谑地穷追猛打,看这小子如何应对。
“采菊东篱下啊!轻松又自在,惬意又悠然,关键还好养活,长寿,你看多好。”
菊花!左小孟盯着他不说话,心里竟生出一个念头,难道是老天看她可怜,十二年后又还她一个解语花吗?
“喂喂喂,看傻了啊,想什么呢!”苏童喋喋不休了一阵终于发现了左小孟不对劲,“累了吧,赶紧回房休息,卧室在哪呢?你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干嘛,不怕迷路啊?”
左小孟合衣躺在床上,依旧盯着床边的苏童看。苏公子被她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四处打量尽量躲开她的目光。当他看向天花板时,突然愣住了,这么多错综复杂的线条,唉……他心里叹了口气。
“我出去打个电话,看看小橙那边怎么样,你先躺会儿。”他急着走了出去,匆匆走到那个葫芦型的池塘边。
左小孟长出了一口气,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懊悔,怎么能把苏童跟解千语联系在一起呢?他们一个二十四岁,另一个当年也是二十四岁;一个是博览古今,一个是酸腐书生;一个喜欢菊花,一个…如果到如今的话应该也要换菊花了吧?
这么看来,两个人还真是相似呢!左小孟被自己比较下来的结果吓到了,如果不看外貌,苏童的脾气秉性完全就是另一个解千语!
“太荒谬了!”左小孟坐了起来,用力摇了摇头,说好的母子关系呢!
她跑下床去找苏童,“得赶紧把他赶出去,一定是最近精神恍惚的厉害,这想法太可怕了!”对小毛头动了心思,左小孟你到底是有多饥渴!
远远望去,苏童正站在桃树下,并没有打电话,嘴里却在说着什么。
一阵风吹过来,左小孟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你这样做有意义吗……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当然知道…但是…不可能的…力量你无法预估…也别想控制!”最后几个字,苏童像是低吼出来的,他的表情也十分愤怒!
“你在跟谁说话?”左小孟一步步走过去,潜意识里她觉得苏童背后似乎隐藏了自己根本触及不到的秘密。
听见她的声音,苏童的身子明显一怔,往这边看了过来,脸上的冰霜迅速消失,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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