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傅名唤李承岚,年五十有一,中年发福,远远地便能见着一个肚子。他颤颤巍巍地和陈氏站在门外说话,魏凌霜继续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翘着二郎腿,朝着陈皎皎喊道:“姑娘,你今后可有福咯。”
陈氏听见里面的响动,回头看了一眼,神色不甚分明。
陈皎皎撑着身子往门外看去,陈氏与李承岚聊了片刻,陈氏点点头,两人一齐走了进来。陈皎皎问陈氏:“姑母,什么事呢?”,陈氏拉起她的手,握了一握。
柴云见状,悄悄与冯老夫人说:“这怕是要被纳妾了吧?”
冯老夫人不语,拍了拍柴云的手。
众人见李承岚于主位坐下,纷纷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李夫人铁青着脸,远远地望了陈皎皎一眼,心道长得便是一副小贱人的模样,抬腿便走,众人愣了愣,囫囵一阵后,也相继散去。
陈皎皎和陈氏同坐在一辆马车上,马车颠簸着,陈氏道:“皎皎,你身子可好些了?”
陈皎皎将身子歪在一旁:“好些了,姑母,李太傅同你说了什么?”
陈氏赔着笑脸:“嗨,没什么,就是问你,愿不愿意进他家的门。”
陈皎皎喊道:“果真如此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要我嫁给那个糟老头子?我才不要!”
陈氏扶住她的肩:“你且别瞎叫唤,李太傅看上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他位高权重,你难道宁愿嫁给那些毛头小子,前途未知的,也不愿跟了李太傅吗?”
陈皎皎刚要说话,陈氏打断了她:“你不是一直想要出人头地吗?你不是一直心高气傲吗?如今怎的这般的想不通?”
陈皎皎觉得气虚:“出人头地也不是这般出法。”
陈氏皱着眉头:“同样是嫁人,你便偏喜欢那些青春年少的,别怪姑母说你,挑肥拣瘦的,最后什么好的也捞不着。”陈氏心里打着鼓,心道将陈皎皎嫁给李承岚,得了好处的不光是她这个媒人,对她儿子将来的仕途也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她又道:“若你不愿嫁给太傅大人,你想想,将来京城有哪个愿意娶你、又有哪个敢将你娶回家去,太傅看上过的女人啊,再娶了回去,不是明摆着和太傅作对。”
陈氏这一句话一语点醒梦中人,陈皎皎颤了颤身子,一下儿哭了出来,陈氏见她梨花带雨,心中不忍,又害怕她哭晕了过去,也只好用手抚着她的背,口中好言劝慰:“你嫁过去,有你享不尽的福呢。”
享福么?整日伺候一个油腻肥胖的糟老头子?陈皎皎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她捂着脸,水滴从指缝里渗透了出来。
十日后,柴云躺在床上睡午觉,阳光慢慢地转了方向,照在了柴云闭着的眼上,柴云皱眉睁开了眼睛,视野里出现了冯铎的一张脸。
柴云一惊,撑着身子起来,揉着眼睛道:“你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冯铎笑道:“知道你累,让你多睡睡。”
柴云不好意思了起来,小声道:“我有什么可累的,知道我待嫁,没人找我做生意。”
冯铎捏了捏她的脸,柴云有些不适应,不过想到总归是要嫁给他的,便也不说什么。
冯铎有些紧张,柴云的脸软软凉凉,他将手拿下时能感觉到心跳如雷,缓了一会儿,才道:“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陈皎皎已嫁了太傅作妾。你不必忧心她日后与我有什么瓜葛。”
柴云嘴上硬着:“谁忧心了?你纳多少个妾谁管你?”
冯铎脸色僵了僵:“当真不在意吗?”
柴云认真地想了想:“还是会的。若我有了孩子,她也有了孩子,她的孩子欺负我的孩子,那怎么办?”
冯铎也认真道:“那我只娶你一个,好不好?”
柴云想,这可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于是笑着说:“好。”,露出一口的小白牙。
当晚,陈皎皎蒙着大红的盖头,坐在床边,今日成婚,太傅府里却罕见的门庭冷清,陈皎皎咬着嘴唇,暗自气恼着。
蓦地,门被推开,初秋的夜晚,天气微凉,带着一阵风,好巧不巧,吹落了陈皎皎的红盖头。
她心里一惊,想起从前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娘对她说过,这是个不好的征兆。
她抬起头,李承岚朝她走来,他并没有喝许多酒,然而走路还是有些踉跄,因着肥胖的缘故。
陈皎皎倒上合卺酒,恭顺地递给他,他放下酒,道:“纳个妾而已,用不着这般的繁琐。”
陈皎皎回过神来,已被他压在了身下,手边是洒了一地的酒,一如宴会她昏倒时的模样,她有些恍惚,忽然之间仿佛觉得参透了一些事情,譬如许多事好像一个轮回,命定的一般,但她来不及多想,就被一阵如同巨浪的疼痛淹没,耳畔是李承岚沉重的呼吸声:“我会好好待你。”
好好待她?怎样算是对她好的呢?陈皎皎咬牙切齿地想着,即刻死了吧,只要他即刻死了,她便回家乡,问问镇上的秀才,愿不愿意要她,她会有几个孩子,哭着问她要吃的……她长叹一口气,若是他死了,她该如何自处,没有子嗣的妾,和丫鬟有何分别?她不再多想,每多想一步心便绞痛起来,给眼前这个男人,生个孩子吧,她在心里说。
于是终于,她的心灵和身上这个姨太太的躯壳融为了一体。她终于逆来顺受,闭上了眼睛。
柴云的父母到京城时,天还是蒙蒙亮,一个小小的暗白色的月牙旁,是一个闪着微微亮光的太阳。
柴云的父亲柴纵很威严地站在枇杷苑的门前,指示着妻子吴氏:“去敲敲门。”
吴氏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自己来?”
柴纵将话说得很有气势:“老婆子在旁边,我来敲门,多没有面子!”
吴氏无奈,又白了他一眼,走上前去,扣了扣门环。
四下静悄悄的,没人应门,柴纵不满道:“力气大些。”,说着,自己敲了敲门。
春雨睡的浅,被吵醒时,生了一肚子气,用脚踢了踢霜降:“开门去。”
霜降用被子蒙了头,将自己裹了起来,春雨无法,只得亲自下床开了门。
春雨顶着一头乱发将门闩打开,迷迷糊糊道:“老人家,枇杷苑姑娘待嫁,最近不接生意。”
柴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她待嫁。”
春雨皱着眉头,心道这是个什么人,这般没有规矩,就要将门关上,柴纵急了,一手撑着门不让她关,一边喊着:“让云丫头出来见我,我是她老子!”
春雨被他这么一吼,脑子清明了大半,放开了门闩,回过神来:“原来是柴老爷,里边请。”
柴纵见丫鬟放行,也没再说什么,和吴氏一同进了去。
春雨麻利地将早就准备好的屋子又简单收拾了一下,安排柴纵吴氏住下,便又打着哈欠,回去睡了。
柴云醒来时,看到的便是柴纵坐在正堂上,吹胡子瞪眼地指示春雨和霜降,说什么:“你们师父程松白不在,没人管束你们,即便如此,也要好好对待云丫头。”,再譬如“每餐做得丰盛些,听闻你们京城鸡蛋便算一荤,万万别让你们姑娘成日价吃这些。”
春雨和霜降垂头听着,见柴云进来,仿佛见了救星一般迎上去。
柴云见了父亲,心中又欢喜又酸涩,低低叫了一声:“爹爹。”
柴纵见了女儿,也有些激动,站了起来,应着:“哎,哎,云丫头,哎,与我上一次见你,又有了不同了,仿佛又长高了些。”
柴云嗔道:“爹爹每次都这么说。”
柴纵眼里有些湿润:“许久不见云丫头,都要嫁人了。”
柴云嗫嚅道:“若不是爹爹随便定下,我也不会这么快嫁人。”
柴纵忽然严肃了起来:“冯国公来信,我与你娘讨论许久才定下你的婚事,我们权衡利弊,纠结良久,又四处打听冯小公爷的为人,这才回了信。”
柴云听了,略有些惊讶,又觉得从前不该埋怨爹娘对她不够上心。
许是与柴纵分开已久,柴云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春雨道:“姑娘,用早饭吧。”
柴云于是道:“是了,娘在屋里吗,把她叫出来一块儿用饭吧。”
柴纵摇摇头:“你娘她一早便出门了,嘱咐我们先吃。”
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了大半天,晌午时分,吴氏还没有回来,柴云心中打鼓,莫不是迷了路,怎会出去这么久。
柴云刚要亲自去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枇杷苑门口,冯铎正扶着吴氏下车。
柴云不知如何是好,喊了声“娘”,又问冯铎:“怎的是你送娘回来?”
冯铎笑道:“刚刚在街边恰好遇见,我觉着眼熟,又听着伯母不是京城口音,便上去问了问。”
吴氏感激道:“得亏了小公爷,不然这些东西还不知怎么带回来呢。”
柴云往吴氏身后望去,几个小厮抱着一床床被子往枇杷苑里走,还有七八匹布料卷成卷,堆成一个尖尖的三角形。
柴云道:“娘,我已备好了衣料和被子,不必这样的麻烦……”
吴氏摸着她的头发:“这些东西,怎么能不由娘亲来准备呢。”她的声音轻轻的,却让柴云一下子有些哽咽。
于是她别过脸:“娘,里边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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