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月儿倒是听宅里服侍的年头久的嬷嬷说过,这乳母是摄政王家的一个本来已经被赎出去的丫鬟,不知怎么的被送到了程家,两家交好时当年程太太生下程昴的时候已年过三十,所谓容颜未老恩先断,乳母仗着自己年轻几岁又算是貌美,竟打起了程老爷的主意。程老爷着了道处处护着乳母,甚至因为她的一句话将程太太陪嫁的白玉簪子硬夺来送她,两个少爷又都是乳母一手带大的情同母子,就连大小姐也喜欢这个陪她一起长大的乳母多于程太太这个亲娘,无奈,程太太只好一再忍让。看来程太太等到现在老爷去世,大小姐生了儿子无暇回娘家,这才要料理了乳母。
但是这也应该只是一部分原因,否则程太太怎么能忍了她这么多年又到这个节骨眼把她扫地出门,而且一走就是那死生不复相见的京郊呢。
“唉,太太这么做是有些过分了,可是毕竟乳母喂大了你们姐弟三个,总不能真的让她去山里喂狼吧?”月儿掀起笼屉捏出两只灌汤包给程昴,又回身去找醋瓶,想用好吃的哄哄他的怨气。
“虽然乳母这个人脾气不太好,可她对我们姐弟三个都可好了我们都把她当亲娘一样,我娘说了不让我们去送行,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程昴又叹了口气,接过了灌汤包看了看还是没有胃口没了平日里风卷残云的架势。
月儿盯着锅里翻腾着的汤水,还是,有办法的吧……
乳母提着包袱走了从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郊哪有什么田产,只有一处荒宅,车夫面无表情地赶着马车走了,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厚厚的尘土和蛛网覆盖着破败的家具,好不容易在木床上擦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打开包袱,旧衣里藏有一个小小的香囊,里面夹着一张叠成小豆腐块的银票,香囊上,绣着一个“昴”字。
眼泪,一滴一滴地从不在年轻的脸庞上流了下来,此生,有这样一个儿子,也算是无悔了。
乳母答应了那前来送这个香囊的姑娘,若是到了京郊能去城外,便帮忙打探一家人的下落,那家姓陆,曾有两个女儿,一个叫杏儿,一个叫月儿。
更夫敲了三声梆子,各房的灯火都熄灭了,到了就寝的时辰,大少爷程轩还是拎着酒壶坐在房门口喝闷酒。
他本打算这几日就寻个由头打发了月儿,可是母亲竟然先一步下手了,他本想劝和的,可母亲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冷,让自己根本无法开口,母亲啊,乳母的命还不够惨吗,她当年都嫁出去了啊,就为了摄政王要在我们家安插眼线,硬是打死了她的男人,硬是把她送进这府里来,换做是谁,谁都会恨一辈子的吧,就算这样她还能把我们几个抚养长大,她一个只会给孩子喂奶做衣服的女人她能掀起多大的浪,我们的确是为了程家的家业做了那么多的打算,可是母亲你何必打算这个被恨蒙了双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程轩仰头喝下一大口烈酒,连月儿出现在自己的身后都没有注意到。
月儿将手里的酒壶递给程轩,这样的事,彻底醉了倒也好。
“程昴……是不是没有多难受……”程轩的脸已经通红,不知自己说的话是酒话还是什么。
“闹心了一会儿就去睡了。”月儿低头掸掸裙子上的灰尘,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对啊,他肯定没多难受,他有亲娘啊,哪像我……”程轩醉醺醺地打开酒瓶的小盖子,仰头灌下一大口。
“来龙去脉乳母都跟我说了,可是我不明白,就算是不顾你,太太也该顾程昴的感受,为什么一定要赶她走,”月儿顿了顿,问出了后半句“是不是……和昨天的事有关。”
月儿的直接,让程轩一震,
程轩上下打量了一眼月儿,月儿压下心里的一丝害怕,抬起头直视着程轩的眼睛。
以前还从未正眼看过她,只把她当做依附在程昴身边的小丫头而已,而且这丫头从来都是万事听程昴的,怎么现在反倒有了主见了。
月儿啊月儿,你若不是站在他那边的人,我们也许还能成为不错的知己。
月光洒在身上凉凉的,月儿的眼里,程轩读出了怜悯、聪明,还有,漫无边际的他捉摸不透的情绪。
“我知道我骗不过你,”程轩低头自嘲地摇了摇,“是乳母想的太简单了,她以为她打探出来的事可以扳倒我娘给她相公报仇,怎么可能,她还拿着这个去威胁我娘,我娘是她能威胁的了的人吗。”程轩举起酒壶将整壶酒灌进喉咙里,衣襟早已湿了一大片。“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我就跟乳母承诺过,长大了要给她盖高楼大厦一辈子孝敬她,可如今呢,她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就把她房间所有的东西都被收走了,连个念想也不给我留下!”辛辣的灼烧下,虽是酒话也越说越激动,震的月儿一激灵。
“你说,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那荒郊野岭要怎么过,她怎么过啊……”程轩低头竟开始呜咽,可壶里却没有酒了。
月儿看着这个平日里君子气度平淡如水的大少爷,实在是不忍心将实情藏在心里了。
“其实,程昴给了我一张银票,乳母以后的日子至少不会太难过,你也别太伤心了。”
就是这一句话,程轩怔了怔,许久,发出一阵丧心般的狂笑。
“到头来哈哈哈哈还是你们俩哈哈哈哈,”程轩的眼睛红的仿佛充了血,“我视若亲娘的人,最终反要受到你们的恩惠,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把我当成什么了!”
笑着笑着,程轩伸出手,直直地指着茫然的月儿,“程月儿,我告诉你,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和程昴离开这个地方。”
程轩依然自顾自地狂笑着打开了房门,进去之后狠狠地摔上。
月儿还没来得及告诉程轩,他说的那些乳母其实都没说,只说是因为嫉妒太太惹得太太厌恶了。
乳母她一定是想要用她知道的东西为亡夫争取回什么,可到最后,还是为了保住程轩而放弃了,到最后,乳母还是放下了恨,选择了这个非亲的儿子,把自己的恨带进了坟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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