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有了回应。

在出现失压警报之后不久，终于有了回应，预想之中的最坏情况并没有发生——安德里亚还在，且还将继续操控飞艇。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将飞艇迅速下降到约三千米的高度，也是能够维持呼吸和判断能力的正常高度。再高，会因为缺氧丧失一部分判断力，再低，则一旦出现什么意外，没有太多回旋的余地。

飞行工程师虽然没有过驾驶的经验，但似乎有着观看驾驶飞艇的经验，所以也知道这些基本知识，在赫米特提出直接的指示之前，就先一步做好了准备，虽然听上去状态不太稳定——但是直接点吧，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的状态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而且要不是艾莉森在那边暗自咋舌，我是肯定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的。

可以进行下一部分的准备工作了，赫尔米特的表情如此表示。我内心也抱着一样的想法，同样在一边听到了飞行工程师提问的我，也在迅速查询着手册，根据计算，备用帆翼的展开会加大巡航过程中的阻力，所以备用帆翼造成的魔力消耗会是不开备用帆翼的一点八倍，但相应的是，会让下降和升空过程更加平稳。又或者，是在魔力羽翼整个失效的时候，才用得上的备用措施。

这种措施一般只会在紧要关头使用，因为对于魔力的消耗实在是过大，难以支撑。但现在原定的航程已经完成大半，我经过计算得到，即使备用帆翼至此无法收回，在到达德瓦尔群岛的派洛空港，也仍有足够的时间。

一切似乎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所以我们有时间去整理新的资料，比如空域图，气压和风速，以及航路上的天气情况。

就在此时，赫米特脸上的余裕消失了，他微微低着头，眉毛挤作一团，视线瞟向雷达，眼睛一眨不眨：「是在下降，的确是在下降没错……」

我跟着他的视线一起看过去，艾莉森也一样，我们看到在主雷达显示hlf017航班的高度稳步下降，我这里，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艾莉森和赫米特的表情说明，实则不然。他重新带上了耳机，神情严肃。

「有问题吗？」

「警报。」

那边的警报一直在响，稍早前就开始，失压警报当当当的想个不停。

「收起备用帆翼，收起备用帆翼。」赫米特猛然大喊出声，对着无线电通讯的另一头重重大喊，「先收帆，收帆！」

「我希望安全带系好了……」艾莉森也微微低着头，面色阴沉地喃喃，声音也随即变大，有一瞬间盖过了赫米特，「你要说清楚问题出在备用帆翼上，所以不要急着仪态控制，你把这一点说清楚……不要太急了，还有时间。」

「不要先控制，先收帆！时间足够，好，好，收起来了吗？现在控制仪态，不要慌张，我们这边显示你还在稳步下降……」

赫米特一边焦灼地看着雷达，一边默默等待。我看危险似乎已经过去了，便压低声音悄悄问艾莉森：「发生什么了？我没太懂。」

「刚才的警报除了失压，还有方向舵比率……因为只有展开备用帆翼的时候才会听到，警报也不常见。」艾莉森没有看我，半是解说，半在自言自语，「果然应该调整魔翼的转向……赫米特，方向舵现在没有效率，而是调整魔力羽翼的方向，从恒平模式中改出。」

「hlf017，建议调整魔力羽翼从恒平中改出，比方向舵更有效率，同时建议使用手操模式，尽量逆风……这个型号的飞艇应该……」

他们两个停了下来，看着我。

我反应过来到我的工作了，立刻接上：「a区，第二行最左的操纵杆，控制魔力羽翼的。」

赫米特点点头，把我说出来的话复述了一遍。

方向舵比率的警报，在飞空艇中并不常见。所以我才一时没有想起来。这种警报的意思是飞艇失去了水平的航向，一侧高，一侧低，到了危险的地步，又或者是飞艇本体发生翻转的情况。因为飞空艇从设计中就鲜少考虑过翻覆的情况。和飞龙不同，飞空艇的翼部是由不可见的魔力构成，借由魔力场的排斥作用，实现稳定姿态的。

这样做，固然比起实体的翅膀耗费一点魔力，但是比起飞艇本身的动力来说，实在是算不上什么。而优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无论风速风向如何，这种通过魔力生成的羽翼始终能够保持住规定的位置，也就是说，在起飞的时候稍稍抬起，而在空中巡航时，始终保持水平。

好处时，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天气情况，需要调整羽翼，都能够保证飞艇本体不受影响，可以将一侧抬高，一侧抬低，或者生成的羽翼微微向后，微微前倾，而飞艇本身都会是平直的，不受其影响。

坏处也是一样，如果需要用羽翼调整飞艇的转动情况，需要进行手动调整。即使现在，飞艇本体因为实体帆翼的阻碍，发生了翻转也是一样，魔力羽翼应该仍旧维持水平状态，不会有什么变化。

而现在也是两难的情况，如果维持魔力羽翼的现状不变，会导致本体的翻覆状况继续，但如果手动进行调整，一来飞行工程师缺少必要的经验，二来可能会导致飞艇在短时间内的翻覆情况加剧，而且会影响到现在勉强得以维持的高度和航向。

当另一头模糊不清的声音传出来时，我听到艾莉森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过赫米特的表情没有轻松多少，他似乎在和另一头竭力地争辩，就像吵架一样。

「手动操控，好的，不，相信你的水平仪，这是你自己的体错觉。我这里看到你在下降，对，在下降，没有其他的问题。先下降，不用担心高度，现在还够没有到三千米，到那个时候在切换到维持高度的模式就行。」

我有些佩服赫米特的执拗，即使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反应依旧非常迅速，而且能够执拗的坚持自己的意见，而并没有把一切责任全都让飞行工程师独自承担。

这样做是要冒风险的，传统意义上，艇长对于飞空艇的一切享有最高的决断权，无论对面是无论多少达官显贵，功勋贵爵。而他强硬的要求飞行工程师执行自己的意见，那么，最后出现糟糕的结果，肯定免不了他的责任——无论是他提供的意见太早、太晚还是与当时的情况背道而驰，又或者是造成了飞行工程师的分心。

只要飞艇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问题，赫米特肯定要背负大半责任。但是他现在不以为意，虽然没有亲眼目睹飞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能够依靠听力和迅速的反应，做出清醒的判断，迅速下达强硬的指示。

关于备用帆翼这一点的判断也是一样，因为备用帆翼本身使用的不多，所以在备用帆翼上遇到的问题也并不多，对这种冷门到不能再冷门的问题有所判断，这种能力实在是我比不了的。艾莉森也一样，她也能清晰地认识到飞行工程师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不过，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太强硬，赫米特碎碎念了了半天，最后还是态度放松下来，退了几步：「你要现在控制也可以，但我提醒一下，你现在的下降率太高，注意到海平面的时候不要慌张，立刻拉平。另外，我认为仪表没有问题」

「收到。」

对面的回讯很简短。

赫米特露出了一点点苦涩的笑容，看着雷达上其高度的指示迅速下降。中间有几次，显示的高度拉到了五百米左右，吓得我差点以为它真的坠机了。

「反应不用这么大。」艾莉森掐掐我的手臂，「初级雷达，这是常有的事。你应该没怎么来过吧……耐心，耐心，出了问题我们会应对的了的。」

……假如真的应对的了的话，现在，我们在这里还能够做些什么吗？无非是眼见着雷达上，赫利奥斯017号飞艇的速度读数每一秒都在跳，而其高度也在下降，下降，不断下降。我等待着飞行工程师拉起来的那一瞬间。

赫米特又突然开腔：「不，这不重要，随便找一个方向，先脱离云层，寻找海平面。」

「不要改动方向，就往前，一直往前，先一直往前，到时候你会有时间强行把它提起来。相信我，你这样的确是在下降。」

听到赫米特不再继续争辩仪表的正确性，我一下子有些纳闷，他之前在这个问题上是寸步不让的。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水平仪和高度计对着飞行员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而之前的对话中，飞行工程师已经表现出了忽视水平仪和高度计的倾向，这非常危险，现在不应该再次强调那些仪表的现实是正确的吗？

我轻轻拉了拉艾莉森的袖子，指了指雷达的高度，艾莉森对着我眨眨眼，然后也是有些带着轻飘飘的情绪开了口。

「他在考虑让安德里亚使用目视飞行规则。」

「目视飞行规则？」

「长期的目视飞行……这是特例，只要保持一定的攻角，问题就不会太大。」

虽然我忍不住稍稍提高了声音，反问了一句，但是实际上，我并没有感到多么意外，不如说，我似乎是对这个结果有所准备。虽然仪表飞行更加可靠，而且也是航班的通用操作，但现在，的确可以采用目视规则飞行，不，或者说必须考虑用目视规则飞行。

白天，三千米的飞行高度，速度不算快，云下飞行。满足这些基本的条件。虽然不会比仪表规则轻松多少，但是单论直观程度的话，目视飞行非常直观。虽然水平仪高度计等仪表未必出了问题，但目前飞行员并不信任仪表，所以下降到可以看到地平线的高度，这种情况下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解决方法。虽然这对飞行员的反应速度和冷静有相当大的考量。对于虽然没有正式服役，却仍然是空军学院预备学生的安德里亚，这方面出现严重问题的可能性不算太大。

艾莉森是这样和我解释的，我对这方面的了解不深，但我想，既然她是这样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大概不会出错。

如果有其他飞行器伴飞——最典型的就是军队的龙骑兵伴飞，情况会更简单一些，或者说，会更有参考价值。不过，飞龙也必须跟随到指定空域，指定高度，保持合适的距离，确保近到足够有能力确认，同时又不会让其感到束手束脚。

这也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我没有把自己的这个想法说出口，不过赫米特的发言还在继续，像是不说话，就感到不安一样，他现在非常焦躁地，语句片刻不停：「下降，下降，好的，你现在正在下降。看到地平线了吗？看到了？稳定高度，对，对，稍稍爬升一点，之前是体旋转错觉。还有，看水平仪，有没有细微的变动？没有吗？好，那么重新设定自动驾驶，只要调整到维持现在的高度就行了，我看你的方向并没有错。」

他的手势很丰富，不过另一头大概是看不见的，直到最后，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对，调整好了吗？那么距离进场大概还会有四十分钟，不用着急，之前到底发生什么问题了？」

这一次我并没有听清楚回答，赫米特简单地呃了两声，便话锋一转，切换到下一条话题：「是吗，是吗，好的，那么简单检查一下有没有出现其他故障，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航向，一边注意航向一边读出仪表吧，我会叫地面的机械师来帮忙的。你先喘口气，然后找找检查单，如果你之前锁过门肯定不会飞出去的，还会卡在驾驶舱的某个角落。」

「我帮忙？帮什么忙？」我呆然地眨了几下眼，没有反应过来。

赫米特扔下耳机：「对，你接管，有其他的异常情况先记录，我要先去处理别的事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要离开，我忍不住拉着他多说了几句。

「我？」我重复了一遍。他弹了弹扔在桌子上的耳麦，扫了眼天气状况——虽然那一片区域似乎还在下雨，但地表的能见度极佳——满意地哼了一声，又看了看我：「嗯，你对gb-6应该比较熟悉吧？」

「勉强熟悉，但是……」

「飞艇如果不是立刻出现问题的话，最危险一段时间是降落，刚才应该有人运来了试做型远程拟象通讯装置，我要在这里和群岛的派洛空港都设置一下，毕竟等下会在那里降落，这需要时间部署……毕竟你不会传送魔法吧？」

「不会是不会，这种拟像有什么用吗？」

「你们需要尽快知道结果，而且也需要尽快指出那边的通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毕竟你们目前已经对这艘病鸟了解了这么多。再加上，我要去协调一下伴飞，现在在低空，应该重新纳入考虑。」他语速极快地一口气说完。

我努力跟上他的节奏，总算在他语气出现不耐烦之前整理好了自己的想法：「那边会有别人吧？」

「没时间叫别人了，他们也不一定会听我指挥，重新组织协调挺累的，这次情况特殊。另外，似乎货仓门也爆开了，说明如果是飞艇上存在致使其他人失去意识的危险源，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掉入海中，也有其他的预备工作要做……接好耳机，差不多准备好检查，那边很有可能这就要传来呼叫了。」

赫米特说完，瞥了一眼艾莉森，后者迎着我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的确，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这个理论上最稳妥的解决方案需要重新纳入考虑，至少面临着未知袭击的可能一下子小了许多——如果致使飞艇上绝大多数人失能的危险源真的通过货仓门逃跑的话。

理顺这条逻辑花了我不少时间，毕竟飞艇上一下子出现的故障太多，先是一开始的失能，再是之前听到的失压警报，还有紧随其后的翻转，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和缘由时，赫米特已经从这个房间里消失了。

艾莉森把我和她的椅子都朝着雷达搬进了一点，她又拍拍我的后脑，指指应答机，我慌慌张张地戴上耳麦，咳了几声。一下子开始担心起来，会不会被同一空域的其他飞艇听到，又回想起为了保证通讯的畅通和不被占用，我面前的雷达和其上的应答机都调整到了一个其他的专用频率。

这一次，通讯的畅通比其他的什么都重要，对面似乎呼叫了好几次，声音有些紧张：「听得到吗？」

「嗯，港都调度室收到。」

对面明显的松了一口气：「遵循检查单g进行检查，首先是自动驾驶系统……」

前面的回报都一切正常，所以我也做着简要的记录——艾莉森也看得懂我的记录，她审慎地盯着我在又一张白纸下写下的各种记录，也提出各种建议。

「如果在艇长位的话，检查冲角读数很容易碰到操纵杆，注意一下。」

「啊，好的，请小心不要碰到操纵杆。」

我一边做出各种指示，一边记下结果，却又一边不自觉地有些分心。为了保证能够最快时间的检查清楚，这些检查单的项目很少，也不复杂，多用些时间，无非是因为飞行工程师没有那么熟练而已。遇上某些特定的项目——比如关闭增压系统，还需要我指出恰当的位置。

所以我一边思考着之前出现了什么问题。赫米特刚才的第一个指令，就是让安德里亚收起备用帆翼，说明他和我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备用帆翼出现了意外。至于是备用帆翼无法正常放出，或者备用帆翼受损，再或者是控制系统短路触发了飞艇上其他部分，改变外形结构，都有可能，但眼下难以从飞艇内部确认，所以飞行工程师暂且没有针对这一个项目进行充分的，细致的检查。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今天早些时间对赫利奥斯的维修，同时更换了飞机腹部强度不够的布洛克钢，将其结构换成碳纤维。从这个角度看来，最有可能的是因为同为布洛克钢控制的帆翼控制系统断裂，但的确如此吗？

我心绪不宁地否定了这个判断。之前的飞机的腹部部件脱落是因为降落方式错误接触到了地面，并且长时间的摩擦，加上靠近引擎的魔力冲击导致性质改变，容易变形。如果备用帆翼控制系统有一样问题的话，他们没有不更换同一个部件的理由。也就是说，并不直接接触高能魔力的控制系统理应是安全的，不会在这方面出现问题。虽然我很想在当下就确信，出现的这个新问题并非我们的责任，但我始终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性。

「最后，魔力坐标校准仪指示为红灯……」

「等等，请重复一遍。」

「魔力坐标校准仪红灯。似乎出现了故障。」

那一端的声音简单的，扼要的，冷静的，毫无感情的重复了一遍。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根据艾莉森的说法，我真的是一下子面如土色，整个人像被击倒了一下，垮了下来。她虽然很担心，但听不到那边到底说了什么，而从雷达上来看，并没有出现什么其他的，危险的情况。所以判断，应该是新的，和我有关系的机械故障。

所以他没有打扰我，还是让我来处理。我非常感谢她的关心，因为我那时候想了很多，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我们今天早上重新拧紧了魔力坐标校准仪的螺丝。不，这并不是说我不应该拧紧那个螺丝，或者造成了什么相反的效果，恰巧相反，我的这个行为说明飞艇外部的魔力坐标校准器本身就非常容易脱落，可能是设计缺陷，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总之，就是出现过问题的地方又出现了一遍问题，而这次恰巧是在最不合适出现问题的时间，最不合适出现问题的地点出现的问题，如果早点发现并一劳永逸的解决的话……

那么，我脑海中这样的画面渐渐成形——在之前飞艇翻覆的时候，魔力坐标校准器也许伴随着飞艇上较为脆弱的结构一起，在离心力的作用下轰然脱出，向后甩开，直直地从云雾中消失，下沉，直至坠入海洋，激起不起眼的水花。

说不出口，我无法把这个苦涩的结论轻易地说出口。

「赫利奥斯017号，你……」

「……我明白，我只能依靠我自己了。」

虽然很冷静，但这无疑是宣告败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