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点。”

优卡的声音像一桶水浇在他的头上，将他从那个低沉的世界拉回来。

“你这样子真难看。”她语气中满是不屑和轻视，这些轻蔑的语气查尔迪斯最熟悉不过了。

“对不起。”他只能无力地从嘴中挤出这几个字。

眼前是充满恶意的人们，她们喃喃低语，声音让人几近崩溃，但优卡耳边却没有这些沸腾的声音，在她眼前有红色的流水，将一个封闭、宁静的世界带给她。

她望着眼前隔着一层红色面纱的人们，听不到她们口中恶毒的话语，她的世界平静如水，没有一丝的喧哗。

她微微抬起头，修女和女孩就从她眼前消失，脚边跪伏着的查尔迪斯也不见了，有苍天的十字拔地而起，在红色的光亮中格外清晰，但转瞬间，十字和红色的平面都消散得不见踪影，嘈杂的人声再次贯入他的耳中，女孩和修女们蹂躏着查尔迪斯的身体，而查尔迪斯还在沉痛中无法自拔。

“已经够了。”优卡说。

但孩子们没有听到，小女孩们将烛台远远地伸到骑士头顶，将滚烫的油脂倒在他的头上。

“我说已经够了！”

有狂风席卷，毫无预兆地在狭窄的房间里刮起，掀翻她们的修士服。

无名的风中，优卡手上的火势越烧越旺，将整座修道院照得敞亮，在山谷下闪闪发光。

“住手吧。”优卡手上托着火焰，目光忧愁地说，“你们这样做祂会伤心的。”

“你是谁？”火光刺痛她们的双眼，修女神色骇然。

“我是天主的女儿…”

“你撒谎了。”有从天上而来的声音，优卡感受得到他的模样，来自一位身着蓝色长袍的人，就如同礼拜堂花窗上的那道身影一样。

不同的是在花窗上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到了现在，她确实感受到声音来自一位男性，在这间只有女性的修道院里格外刺耳。

优卡注意到修女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不单如此，那些小女孩狰狞的面容也停止，她们拿着烛台的姿势久久没有动静，所有的事物都静止不动…除了脚下红色的流水。

她微微抬起头，这次优卡看得真切，在猩红的世界中，漆黑的十字顶天立地，将世界一分为四。

在十字的右上角，是一个秃顶的男人，是名医生，是人类世界中男性的力量。

“我认得你。”优卡声音里有惊讶也有疑惑。

“在四百三十年前的安提阿，你曾经医治过我。”她说，又摇了摇头，“不对，那并不是我。”

“四百多年了吗？”他感慨。

他的身形只出现在十字的右上角，无比巨大的身形遮蔽了整个世界的四分之一，手中捧着一本不知名的写本，目光向遥远的亚细亚望去，那里当有他的故乡。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优卡抬起头，向十字右上角巨大的身影发问，平淡无奇的语气就仿佛他们是一对老朋友一般。

“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着说着陷入了沉思。

“那只是我一时兴起的念头。”

“已经忘记是多少年前，当我离开安提阿，为了布道和替伤者疗伤而四处奔走，曾以为祂能够拯救一切，也坚信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我曾和同伴下到特洛阿斯，也在人们的恳切声中去往过马其顿，人们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欣喜，因为我替他们治疗而感激…”

“但四处奔走让我萌生了其他的念头，产生了一些与教义完全违背的想法…在布道中，我发现我们生活在一个男性主导的世界。”

“男人带人战争，战争带来疾病，在这样的世界里，处处充满暴力和欲望。有一次，我在广场上看到一个男人在鞭打自己的奴隶，男人的妻子想向他劝阻，男人就连他的妻子一起毒打…我忽然觉得生活在这样的社会活动中，人们除了赎罪这件事之外到底还有什么希望？人们能够从这样的社会下期盼些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有。”

“那一天我断定男性的力量无法拯救这个世界，一定要有一种全新的思想或者是什么事情发生，这件事也必须由我来完成！”

“于是我来到那些偏远的地域传播全新的思想、教义，我告诉那里的人们唯有女性拥在世上创造生命的能力，她们是一切事物的源头。我告诉他们去崇拜女性，让他们尊崇将女性的抉择和判断…”

“不仅如此，当我的肉体毁灭后，我降临在数不清的神父和修士身上，垄断了人们接受学识的源头，通过那些神父和修士改变许多土地上人们对于女性的认识…”

“我慢慢改写原本书中所描述的一个男性统治的世界，让女性渐渐从社会的阴影中浮现，我吩咐这些神父和修士，让他们将这些书籍一代一代流传下去，直到某些地区，女性终于可以开始引导社会…”

“但是我错了。”他灰黑的瞳孔注视着红色平面上那个渺小的身影，眼中只有倦怠。

“一个女性主导的社会跟过去的社会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将权利和欲望从一部分人的手中交到了另一部分人手里，在这样的社会中，我仍然看不到其他的希望滋生…”

“所以我放弃了，但是有些地方已经无法挽回，这间修道院是我最早降临的地方，因为我当初过度的干涉，女人彻底引导了这附近的庄园，已经于庄园和修道院里没有任何一个男人。”

“没有男人的话，那些小女孩是哪里来的。”优卡也看着他。

“修女将其他地方初生的女孩偷拐到庄园。”

“那么那些妇女和她的女儿呢？”

“除了修女，其他妇女也是共犯，她们深知其他地区与这里的区别，并且一直以自己女性的荣誉为荣，她们把偷拐的行为看成是一场属于她们所有人的战争，为了延续她们心中的荣誉，她们所有人都自愿加入这场战争，那些女孩在修女的教导下长大后，又成为了守护庄园的人，一代接一代…”

“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惊扰到了你和你的朋友，我对此很抱歉，如果你愿意的话，接受我的帮助，我会将你们送离这里。”

看着他无神的双眼，优卡轻轻点了点头，周围就有迷雾弥漫。

白色的雾气有些湿润，渐渐将整个殷红的世界覆盖，等到优卡用手轻轻拂去凝结在手上的水滴时，红色的世界已经彻底淡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寥寥几棵树木，还有一条通往树林出口的道路。

马车和查尔迪斯都还在，那位骑士匍匐在地，正紧张、讶异地在地上窥视四周的环境。

“你醒来了？”优卡说，“这迷雾困惑了我们好久，你在马车睡得太死了，还不小心掉到路上去了，你有没有摔疼？”

“我…”

“你不用疑惑，做梦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管梦境是真是假，那都有什么意义呢？”

优卡坐在马车上神情显得有些颓废。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又能做到什么呢？”

“意义呢？”

查尔迪斯看着腿上的伤口，疑惑地看着马车上的女孩，尽管自己受着伤，但他还是为面前女性憔悴的面容所忧愁，想要安慰她，却又无法理解她表述的一词一句。

“我们接着出发吧。”优卡笑了笑，“修斯第那里还有人在等我们呢，不是吗？”

听到跟修斯第有关的内容让查尔迪斯稍稍振奋起来，他走到马车边，有些迷茫，但还是努力朝女孩露出笑容。

“你说得对。”他努力让自己声音显得欢快，“我们走吧！”

但是，就像自己所说的一样，到了修斯第，她又能做些什么吗？她记得那位神父和马提亚之间的关系，她觉得那位害死明加尼主教凶手一定会在修斯第出现。

到了那时，她能够帮上忙吗？

而且从查尔迪斯口中所得知的，圣女殿下真的并不存在吗？

如果那位女孩不存在的话，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见识了这么多弥历久远的存在后…

“自己短暂而又渺小的一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帮助那些还生活在苦难中的人们。”优卡发现查尔迪斯笑得格外灿烂，年轻的骑士似乎对他的回答格外有自信。

“总有还需要我们的人，不是吗？”他笑着说。

“你说得对。”

马车驶出了树林，优卡看到辽阔无边的原野和晴朗天空，也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