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主教苦苦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教堂里的色彩在他的眼中变得模糊，人群黑压压的一片，人流涌动间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隐约间传来“咻咻”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鸣叫。

他感到头昏目眩，唯一支撑着他的只有手上的枝叶，他把一条条柳枝递给跟前的人，一次又一次…

他记不清有什么人从他手中将柳枝接过、向他道谢，朦胧中仿佛有一位美丽的女孩在向他微笑，他看了好一会才看清一张清秀的脸庞，也连忙对她致以微笑。

年轻的女孩接过柳枝，很快就往教堂里走去，纳克还沉浸在刚才那份甜美的笑容当中。

“我来帮您吧。”一旁有人靠了过来，接过他手中的柳枝，原来是前段时间带领商队到其他地方去交换货物的骑士。

纳克听说骑士今早刚刚回到修斯第，没想到午后就来教堂里帮忙。

“谢谢你谢谢你。”纳克连连点头，向他道谢，骑士就不停地摇手，表示这是他分内的事情，并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荣誉。

一会儿柳枝就分发完了，骑士离开了教堂的大门，往教堂中寻找可以帮忙的事情，纳克默默目送着骑士离开，注意到他身后跟着一位裹着灰色长袍的女孩，是刚才对他露出笑容的女孩。

多好的骑士、多么亲切的女孩，主教想。

一时间，闷热的气息仿佛消散，微凉的风吹进了晚祷的教堂，他惬意的闭上了双眼，有些出神…直到诗班的人开始唱了起来，他才连忙睁开了双眼，走上了讲台。

以一位男孩为首，一群可爱的孩子纷纷高声歌咏，他们稚嫩的声音中有无数诗篇，歌颂祂的慈爱长存。歌声优雅动听，为众人所感动，也一定为上帝所悦纳。

突然零落的哭声响起，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悄悄留下了眼泪，纳克注意到远处的骑士也偷偷地落下了眼泪，他身旁那位外乡的女孩也伸手遮掩自己的面孔，一时间他的鼻子有些酸，接着泪水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教堂里抽泣声不断，主教双眼湿润，他一哭，诗班的孩子们看到也跟着哭了起来…

等到晚祷结束，晚风吹在无垠的田野间，纳克目送着村民们回到家中，等到田野上空无一人，他望着山下一间间民舍还有脚下高大的石墙，陷入了沉思与遐想。

“多么美好的地方。”有人走了过来，纳克定睛看去，发现是那位笑容甜美的女孩，正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欢迎来到修斯第。”纳克也她露出了微笑。

“我初到这里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女孩信步来到纳克身边，笑着说，“当时，我看到石砌的墙相连在一起，它们巨大、连续，在原野形成一道巨大的阻隔，石墙外是数不清的茅屋和一大块一大块肥沃的田野，有人在我旁边对我说，那就是修斯第。”

“确实是很美丽的地方。”纳克看着山脚下的景色说。

“我当时根本不敢相信！”女孩望着将整座教堂和城堡围起的长墙感叹，“这里实在太富饶了，富余得超出了我的想象。”

“你说得对。”纳克符合。

他们一起站在教堂门口，看着山下的长墙和房舍，徐徐的风吹在女孩的脸上，她轻轻地捋了捋自己的长发，姿态妩媚动人。

“我过去没有在修斯第见过你，可以告诉我，你来自哪里吗？”纳克问。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女孩摇了摇头。

“那么你的名字呢？”纳克又问。

“知道我叫什么又有什么用吗？”女孩无情地说。

纳克听到她说的话，只是微笑。

“那么我可以称呼你为‘优’吗？”他细细地说，“还是说洛丽曼呢？”

听到他的话，女孩的身体忽然哆嗦了一下，在这之前女孩丝毫没有正视他一眼，但现在她僵硬地扭动自己的脖颈，看向他的目光深不见底。

“你果然知道些什么！”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不对是查尔迪斯告诉你的吧？”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主教，忽然问道：

“圣女在哪里？”

“圣女？你说天主的女儿吗？”

“圣女在哪里？”

“不曾听过天主有一位女儿，就祂而言，与天主也并非是父子关系，是一体的…”

“我懂，但是，圣女在哪里？”优卡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说道最后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像是在求情一般。

但是主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绝望中她好像记起了什么，她最后问道：

“你们这里有一位叫做苏菲的女孩吗？她是你的妹妹，不是吗？”

“当然。”纳克忽然露出了笑容，看着他的笑容，优卡觉得他之前说的那些全是在戏耍自己，她觉得这位主教一定知道些什么。

就像他们当初见面那时，他告诉自己：女性受过教育可能拥有与男性一样的理性，甚至超过男性…他表述得模糊不明，而不告诉她接受这些内容所需要的学识，让自己独自一人不安地揣测，因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意思担惊受怕。

就算这次他们的见面发生在一年前，也一定是这样的，优卡想。

果然没给她喘息的机会，那个人忽然问道：

“你觉得是什么让修斯第如此的富饶繁华？”

“是什么？”她下意识地提问，但马上就后悔了，她觉得自中了他的圈套。

果不其然，她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她因为丝毫不理解他笑容的意味而恼怒。

“这片庄园是由塞吉夫?耶勒替国王看管。”他笑着说，“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人吗？”

“哼！”优卡并一切都按照他所想的发展而不满地撇过了自己的头。

“这里有二十五户农民，八户隶农…”纳克没有在意她的反应，自说自话着，“还有四十二个奴隶。”

“四十二个奴隶？”优卡忍不住发声，马上又扭过头不看他，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大概也发现，因为这些奴隶，修斯第才能筑起石墙，因为这些奴隶，修斯第其他人的生活才会比其他地方的人来得好…”纳克在她耳边轻声道，“也会比蒙特卡西诺那里的人来得轻松。”

“你果然知道什么！”听到蒙特卡西诺让优卡的心不停地跳动，她大口喘着气害怕地看着眼前的主教，眼中只有畏惧。

“你大概也发现了。”他继续说，“就算是蛮族也可以成为我们的亲人，但是奴隶不行，你大概也发现一直以来都不把那些奴隶放在眼里。”

“你会想，就算自己是一名隶农，也总有比自己还要悲惨的人，你会想，那些奴隶夜以继日地为领地的主人劳作却什么也没有，你会想至少自己还可以拿走土地收成的一部分，至少自己还是一位信徒，就算自己土地收成再低的时候，当你看到那些奴隶，你还是会告诉自己，现在的生活已经可以啦。”

“修斯第比其他地方还要繁盛就是因为拥有更多的奴隶，他们不停地劳作，为修斯第增添粮食和财富，让村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这样我们的生活在其他人眼中是多么的宽裕且轻松，他们甚至羡慕我们…”

“不过你真的觉得我们的生活有多高明吗？”

“住口！”优卡推开了他，她忽然记起自己在克拉特的时候，她觉得那些渔民们的习俗愚蠢可笑，一点都不高明，但是自己过去的生活就很高明吗？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狠狠地看着他，“你想让我做什么？！”

“什么也没有。”纳克微笑地看着她，“我只是觉得你会想知道这些。”

“不！我一点都不想。”优卡喊道，“我警告你，以后别在我面前跟我说这些，我不想知道你告诉我的任何事情！”

“我还觉得你知道这些会开心点。”纳克还在微笑。

看到他平静的笑容优卡才发现自己现在是多么的狼狈，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轻松对待所有的事情，她已经大不如从前。

但是在遇到这个顶着一张笑脸的家伙时，她不受控制地焦躁起来。

也许是无论福耳库斯还是路加而言，他们都过于巨大和遥远，但眼前的主教是跟她最接近的人，所以她无法忍受在他面前仍然保持无力和沉默，她无论如何也想证明自己的经历和认识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她不再只能一味地接受他的‘慷慨’。

“我一点都不开心！”优卡冲他嚷道，“你真是最差劲的神父！”

“你想要参加明天的弥撒吗？”纳克忽然问。

“不想。”优卡毫不留情地拒绝。

“明天就是礼拜。”纳克继续笑着说，“她会参加主日的弥撒，在那里你可以见到她。”

“你说，苏菲…她会参加明天的弥撒？”

“对。”

“我不能在现在见到她吗？”

“不能。”纳克摇了摇头，看向石墙内的城堡，“我的父亲不会欢迎一位外乡人的。”

优卡忽然记起来他刚才说过这片庄园的领主叫做塞吉夫?耶勒，而眼前这位主教的名字就叫做纳克?耶勒。

“她就在城堡里吗？”优卡出神地望着高高的城堡，想象那位雪白的女孩也许会从哪个窗口向外探出头来。

“对。”

“还有一个问题。”优卡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主教的视线中有锋利的光芒。

“你曾经见过我吗？”

“没有。”

看着纳克理所当然的反应，优卡讪讪地笑了笑，想要嘲笑自己…纳克又忽然说：

“但这些天有一些感受在我头顶上萦绕。”

“在见到你后，我确定了这种感受。”

“我觉得将来，在某个地方，我们一定有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