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抢她的男朋友。”夏知点头。

“我恨她，更恨我自己。”

“她真的有别人说的那么好看吗？”

陈美美像是自言自语，忘记了夏知的存在一样。她黄色的羽绒服包住她，像一只小蜜蜂。她五官端正，平平凡凡，皮肤出奇的好，如果不是过于怨毒的眼神，夏知觉得她还是很可爱的。那目光太恶毒太沉重，夏知拿着有些烫手的珍珠奶茶，都感到一种冷意。陈美美的头发还是有点乱七八糟，掉下来几缕在脸庞。

她突然说道：“我也讨厌我的头发。”

她找夏知大概是感觉到了善意，想进一步发展关系，可是夏知不愿意再有下文，索性吸着奶茶一句话不说，假装听不懂听不到一样。陈美美的眼神越来越怨毒。

第二天上课时候陈美美没有来。

中午夏知打算去食堂吃后桌念叨一天的鸡丝面，慢悠悠朝食堂晃去。有人从背后叫她：“夏知。”是杨雪。

“夏知你也去食堂吃饭吗？”杨雪跟几个女孩子一起，看到她回头，快步走上来挽住夏知的胳膊：“怎么就你一个人啊？”然后她特别温柔地回头说：“这是我初中同学，她一个人，你们先走吧，我陪她一起吃饭。”

同学走后，杨雪接着说：“你们班那个女的好贱啊，还抢我男朋友，昨天我是不是吵到你了，你那么不开心。”夏知想把她的胳膊甩开，努力挣扎出来：“没有，太吵了，我昨天发烧，头痛。”

杨雪的话题转的极快：“你的同桌是叫金小雨吧？她长得好漂亮，穿衣服真好看，每天在学校碰到她，她都穿得很漂亮。”

夏知有些不自在：“嗯，她是学跳舞的，身材很好。”夏知比杨雪高很多，杨雪大概一米六三四的样子，她看着杨雪的脸，白白的，大眼长睫毛，一垂眼就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进了高中似乎吃胖了不少，没有初中那么好看了。

夏知懒得再说什么，杨雪似乎没有感受到她的不耐烦，跟着她，买了一样的饭坐在一起。像很熟一样跟她聊天。

夏知不是一个多么会说话的人，很少说话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太不会讲话，柏舟经常说她，要不在沉默中美好，要不在废话中气死人。

一顿要死不活的饭可算结束了。明天的自习上完，夏知想去老城墙溜达一下。冬天的a城太冷，肃杀一样的寒气，她想出去走走看看，缓解一下最近的情绪。

夏知是有些绝望的。她清晰的感觉到，那个要破土而出的东西，她对抗不了。

这次的外出让她再次看到一场好戏，老城墙下边一小巷子里，她又看见杨雪了。这次陈美美终于没有再穿黄色，请假两天的她仿佛脱胎换骨，长发剪的堪堪盖住耳朵。她在城墙上，这堆人在城墙下，活生生又上演了一场校园霸凌。

两个女生一人拉住杨雪一只胳膊，陈美美上前左右开弓甩了她两个巴掌，揪住杨雪的辫子往前拽：“我跟你说，周杨他初中就跟我在一起了，他是骗你的，什么没有女朋友，他从初二跟我谈恋爱，到现在也没说过分手！”这一刻的陈美美，把杨雪送给她的巴掌全讨了回来。两个抓胳膊的女生也出声附和：“是啊，你他妈自己当了小三还不知道。”

这场戏到这里是没有看点的。显然胜负已定，一场霸凌，打完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冬天的风太烈，刮到夏知的脸上像刀割一样。她伸出手哈了两下，用手暖起脸来。事态发生了反转，杨雪挣开了那两个人的手，以一己之力成功突围，然后用力一推，陈美美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杨雪过去凑近对她说了一些话。陈美美几乎是疯子一样开始和她扭打起来。

夏知从来不知道杨雪战斗力这么强。她一己之力挣开两个女生不说，此刻面对已经处于癫狂状态的陈美美，战斗也是丝毫不落下风。眼疾手快，抓住陈美美想要挠过来的爪子，控制住了她。身后的俩女生已经傻了眼，呆呆地站在旁边。杨雪拉着陈美美转过身，用力一推，陈美美再次跌倒在地。

真正的卫冕之王是杨雪，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的是杨雪。三对一，杨雪完胜。

幸好当初李连没和她打架啊，这太可怕了。

这天之后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夏知却时不时想起来杨雪低头对陈美美说话的样子。充满了怨毒。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显出来一股浓浓的恶意。

快期末考的时候金小雨约夏知出去写作业，圣诞节过后，夏知对金小雨生出了一股由衷的佩服，果断答应了全民女神的请求。

世界总是那么小，好巧不巧又是杨雪，打完招呼杨雪并没有走，还有些想要叙旧的想法。夏知先发制人：“我去买个笔，小雨等我一会。”她觉得一般来说，这时杨雪总会走的吧。

她不想弄得很尴尬。

谁知道她出来的时候杨雪跟金小雨聊一块去了。她曾经是认可杨雪漂亮的。可是这一刻在金小雨旁边，她完全否定了这个念头。大抵是她真的吃胖了不少，在170只有90来斤的金小雨旁边显得臃肿而浮夸。身上穿着一件长的姜黄色羽绒服，还带了一个黑色的腰封，下面是一双厚底的皮鞋，鞋子底边是一圈彩虹一样的装饰。

金小雨黑色棉服白色裤子，配了一双中帮黑色马丁靴，棉服下面是外扩的，配上她跳舞细而直的长腿。

两个人产生了种奇妙的对比。杨雪的大眼睛在这时完全被忽略了。

假如初中那些把她奉若女神的人如今见到这一幕会怎么样呢？他们当她是淤泥里生长的不蔓不枝的荷花，可她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说不讨厌她是假的。夏知被班主任那么羞辱，那时的她才多大？三观没有成熟，父母没有参与她的教育，一所全封闭的学校，一个老师对她说出那么恶毒的话去维护别人。她抄了吗？老师怎么那么笃定她抄袭？

谁告密了呢？

偷东西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宿舍五个人，为什么那么一口咬死是她？

如果她语文成绩不好呢？当时假如是班里其他女孩子呢？班主任懒得管这件事，她岂不是就要背着那份羞辱从学校毕业，进而结束自己的初中生活？

她要是没有柏舟的鼓励中途放弃了呢？

这份痛苦本来完全不属于她的。

美人在骨不在皮。夏知从未这么清楚地认识到这句话。多么好的皮囊，撞上好骨相，终究都是落了下风。金小雨看着逗比傻傻的，内在绝对也是半拉人精。这么多人的关系，却被她维护得这么好，不觉得对方重视自己，认可两人的关系，又怎么会那么珍重的在节日顶着风雪送她礼物。

金小雨笑得甜甜的：“我跟夏知还有事，我们先走了。”

去奶茶店的路上金小雨说：“夏知你那个同学很奇怪。”夏知其实是理解不了这句话的。为什么是奇怪这个词语呢？回到家跟柏舟聊天，柏舟说她：“其实这个话有很多种解释，一方面你同学摸不清你跟杨雪的关系，不好说不好听的话，奇怪可以探明你的态度，另一方面可以确定她不喜欢这个人，才会问出这句话，三是你们俩毕竟是同桌，朝夕相处，她跟你处好关系对她百利无一害，所以关注你一些。”

夏知叹为观止，回复他：真正厉害的是你啊柏舟大哥。

“你最近写作业了吗？学校什么时候分文理科，我有个同学说有的省份高一就分科了。”

“是啊，我们老师已经说过了，这学期期末考后上交意向书，然后下学期就算正式分科。”

“你学文理呢？”

“文科吧，优势强一点，也可以偷偷懒。”

“……”

柏舟看着手机，又陷入了沉思。独处的他并不像跟夏知在一起时那么温文尔雅，翩翩公子，整个人锁着眉头，周身都带起了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不再想杨雪的事情。

她明白了，其实自己内心一直有怨恨，她是真的怨恨杨雪。她的外貌让她在初中如鱼得水，明里暗里欺负过不少同学，对于同宿舍并没有丝毫巴结她意向的夏知，她一直是不喜欢的，进而带动全宿舍都不太喜欢夏知，说她奇怪。夏知没什么同伴，只好读更多的书。结果应试教育下的闲书，看的太多，不仅没有看出来什么大彻大悟，反而看出来一股子浓浓的戾气，她只要一说大段的话，就能很轻易让别人感觉到她的愤世妒俗。

杨雪看不惯她。

初中时候夏知有一个翻盖手机，柏舟并不住校，经常夜里给夏知打电话，夏知跑到楼道或是楼下，蹲下跟柏舟聊天。可以说夏知活到这里，唯一一个羡慕过的可能就是杨雪。她过得太好了，众人捧着，整个学校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

过于强大的光环下就是平凡女生的如履薄冰。

今天算是给了夏知一个交代，她初中认为读书是没用的，而时至今日她明白了，读书是有用的。一中的同学不再像初中那样对长得丑的同学恶语相向，成绩好的同学会获得所有人的尊重，努力的同学会被大家交相称赞。杨雪的漂亮不够大气，在这所学校里经常显得俗气。她家里花钱把她送进一中，只不过一中没有再给她初中时候那么庞大的光环。她平凡得甚至有些低微。

夏知放下了，这里的确是她人生的新起点。初中的暗无天日的痛苦结束了，她那些不可言说的，今日看起来充满傻逼气息的行为，这一刻正式翻过页去。她可以确定，她和杨雪不是一类人。她们在初中产生不愉快的相交，如今结束后会越走越远，杨雪是个过客。

人生中，你把自己囿于一方天地，那么永远只能在那块小小地地方自怨自艾，如果走出去，那么一切都是光辉而美好的。她终究是没走出杨雪的阴影，在高中也还是那么常常碰到她。六千人的学校，隔着两层楼来个班，她与杨雪，不注意哪来的交集呢？交集是人自己建立的。后来在一中，她真的极少看到杨雪。

这一段故事，像是宿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