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庞家来的那两个婆子被刘氏晒在外面,起初还不敢吭声,便是听见容华软软地恳求刘氏,“娘亲,要不让赵嬷嬷她们进来,问问看是不是婆母或夫君有话吩咐?”
容华心里还是希望能守着庞公子过和美日子的。容渺撺掇她和离,虽然她没反驳,但也根本没听进去。
她以为只要她有孕的消息传出来,婆家对她的态度立即就会大变,为了哄回她,说不定夫君还会做做样子把魏四娘送去别庄养着,只要魏四娘离了庞家后院,她自然有办法笼络住夫君的心。可她想不到自己话音未落,外头那两个婆子竟得意起来,故意大声地唤住一个侍婢,道:
“这位姑娘,容太太在休息我们不敢打扰,不知我们奶奶人在何处?我们正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禀告奶奶呢!”
容华一听,再坐不住,恳求道:“娘亲,你躺在稍间里头,我在外头厅里问问她们……”
刘氏就喝止道:“你别……你回来!站住!”
容华根本不听,亲自走过去拉开门,持了半礼,“赵嬷嬷,您怎么过来了?”
赵嬷嬷冷着脸一福身,“家中有喜事,不敢瞒着奶奶!魏姨娘前儿诊出了喜脉,跟前需要人照顾,身契不在姨娘手上六爷不放心,特命我等过来问问,奶奶把魏姨娘屋里人的身契收哪儿了?”
容华脸上的笑容就那么生生僵住,一时未散去,嘴角上的苦涩蹭地窜出。笑意盈盈,不敢置信,大失所望,悲从中来,容渺从不知一个人的脸上,可以瞬息间变换那么多表情。
“你说什么……她……”魏四娘才进门几天?就能诊出喜脉,庞少游是跟她偷偷往来了多久,才决心把她弄回后院的?
说不定就是因为肚子大了藏不住了,才决心给魏四娘一个名分!
她这个正头娘子怀着嫡孩儿,他一句话都不曾送进来,更别提亲自嘘寒问暖了,而魏四娘有了身孕,他就巴巴地派人过来跟她讨要魏四娘屋里侍婢婆子们的身契,只为给魏四娘立威,攥住那些人心?
那她的嫡子算什么?她这嫡妻又算什么?
庞家看准了她离不开庞少游,刻意冷着她,等她自己舍了脸面哭着喊着求着主动回去?
容渺说得对,她是侯府千金,因何庞家敢欺她至此?全因她先自辱在先,而后人辱之……
是她一次次的妥协跟主动求和,让庞家觉得得罪她的成本太低,甚至可忽略不计。因此他们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容华痴立在门前,赵嬷嬷两个犹在冷嘲热讽,“奶奶莫看不开,姨娘的孩儿,不也是奶奶的孩儿么?六爷一回添两喜,奶奶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句不好听的,奶奶舍家撇业,带着成箱的名贵首饰、衣裳料子回来,不知道的,以为奶奶拿夫家钱财贴补娘家呢,这不是跟咱们侯爷脸上抹黑么!奶奶不在意咱们庞家名声受损,也得顾着侯府脸面呀!”
杀人诛心,先说要身契,后劝她回庞家。她跟魏四娘谁更重要,一目了然。赵嬷嬷见容华怔怔的由着自己说,胆色更添了几分,话说的更重了,“奶奶再这么住个一阵子,旁人能说出什么好话来?来日真在侯府生下少爷,外头人更保不准说出什么来呢!我们真心为奶奶好,话粗理不粗,奶奶请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外头轿子是现成的,奶奶要是想通了,这就跟咱们回去,容家太太各种忙乱,咱们庞家的家事还是别让太太跟着操心了,您说对不?”
刘氏在屋内听得清清楚楚,她当成眼珠子一样护大的女儿,当着她的面,就这样被一个低贱的奴才训斥!他们堂堂镇北侯府,就这样被肆无忌惮的践踏!
梅时雨、庞少游,他们有恃无恐的糟践容家的小姐,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权力!
“啪!”地一声脆响!
赵嬷嬷的话头戛然而止。
刘氏盛怒之下,拂碎了案上茶盏。
“门口是何人在聒噪?咱们镇北侯府何时出过这种没教养乱嚷嚷的刁奴?给我打出去!”
刘氏是真怒了!
今天如果来的是庞家太太,就算说得再难听,她也得忍。婆母训媳妇,她这个生母都没资格插嘴。
可此刻女儿面对的只是两个倚老卖老自以为得脸儿的家奴!
打出去之后又如何,刘氏已无暇去想了。
刘氏手下的婆子立即动手,抄起掸子、拂尘、扫帚,作势往两个婆子身上招呼。倒也不能真打,吓唬吓唬,把人赶走,庞家不至于太记恨,刘氏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刘氏跟前的人,都懂得拿捏这里头的分寸。
赵嬷嬷一面逃,一面骂,渐渐口不择言,更难听的话就出来了。
容华再也听不下去,捂着脸就往门柱上撞。
容渺一直注意着她的动向,迅速扑出,紧紧地抱住了她。
刘氏眼睁睁瞧着女儿愤而寻死,一颗心惊得快要跳出胸口,喉咙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待到容华被容渺拦下,她一口气堵在心口提不上来,浑身力气都被抽空,扑通一下做倒在地!
刘氏向来康健,年轻时还跟着镇北侯练过几年拳脚,极少生病。竟气得她如此,容渺如何能容那两个婆子好过?
她命人看住容华,也来不及劝她,不顾丹桂呼唤,急冲冲就往外头追赶。
她要将事情闹大,让庞家无法收拾!
二姐必须和离,二姐绝不能再回那个火坑!
去他的三从四德,去他的从一而终,去他的一女不侍二夫!女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
庞少游眼睁睁看着自家娘亲的两个得力干将被容渺绑送官府,阴沉着一张脸,准备等镇北侯归来要个说法。打狗还得看主人,镇北侯府再了不起,也是他们庞家的亲家,这般撕破脸面的闹,是不想让容华在庞家有好日子过么?
他一直在外院花厅坐到天黑,一个人影匆匆走来,他连忙揉揉酸痛的腰站起身来,“岳父大人?”
来人“噗嗤”一笑,“姑爷,我是淮山!侯爷今晚有应酬,醉了酒,现在人事不知,要不您明儿再过来?”
庞少游差点没气得摔椅子!
他白白等了一天,喝了一肚子茶,匆匆用了几个小菜,镇北侯竟这样玩他!
他是容家女婿,怎么就不能留宿一宿?只要他想,还有权利使唤容华过来亲自伺候他!
竟开口就赶他回去!真当他是个外人么?
庞少游抬脚就走,气鼓鼓地全没了从前努力维持的文人风度。
书房里,镇北侯长叹一声,伸手戳了戳容渺的额头,“你呀!”
容渺的声音带着哭腔,“爹爹,庞家的行事您如今是真真切切地瞧见了,难道忍心叫女儿跟了那自命不凡的梅时雨,嫁入第二个庞家吗?”
梅时雨从来不是他替她选的,是她执着的恋慕和热切的恳求,让他不得已答允了这婚事。如今女儿自己瞧清楚了对方的真面目,他岂有不允之理?
小女儿的婚事还有转机,还有许多选择,可次女该怎么办?换作旁人,许会道一声无奈,自来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岂能自主?
可他是镇北侯,看惯了太多生死,经历过太多磨难,战场上最后的胜利便是“活着”,得失荣辱,跟生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次女今天已经寻死过一次,今后怎办?留她在庞家,他这个当父亲的如何护她?
他不是刘氏,刘氏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说不定今天一闹,庞家吃了亏,就知道收敛一二,会敬着容华了。可人的秉性,他看得太透了,庞少游和梅时雨这种人,善于钻营,见利忘义,他们怎可能会是良配?
“娘亲太心慈,梅时雨是她外甥,纵心有疑虑,亦是不可能狠心不理会他的!爹爹不愿与娘亲争执,我也不想惹娘亲伤心,况且他就住在我们家里,朝夕相见,他若有心坏我名声,防不胜防!不如……爹爹帮我跟娘说说,暂送我去大姐那里暂避吧!等爹爹替我选好了人家,有了准信,再接我回来,只说是长公主撮合,推脱不得……”
镇北侯眸光一闪,挑眉看向幼女,“罗家?”他与罗家素无往来。
再过一段时间,太子暴毙,长公主背后的罗家会出面支持齐王,而父亲镇北侯的选择也是齐王,与其让广陵王与曲家沆瀣一气,不如先劝父亲联合罗家这个友军。这样父亲蒙冤一事,说不定就有了转机……
镇北侯揉揉额头,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刚才女儿的眼神之中涌出太多的讯息,说起罗家两字,似乎暗示着什么?
他向来都是孤臣。死忠于皇室正统。结党营私这种事,他没兴趣……
有太子在,别人就没机会。江山会稳稳的传到太子手里,北国的侵袭,自有他这个镇北侯来解决……
第二天镇北侯亲自去了一趟府衙。
他紧抿嘴唇,沉默地坐在主审官身后的隔间。
两个婆子被带上来,虽第一回见官有些害怕,想到身后还有庞家撑腰,倒也平静坦然。
两个婆子失口否认自己辱骂朝臣,只说容家无故伤人。镇北侯也不强求,他起身,无言地走出去。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同时看见了得色。
就算对方是镇北侯,她们又没犯法,骂几句人罢了,难道还真能将她们怎么样了?等庞家来要人时,怕是也只能乖乖放他们走。
庞家此时乱成一团,庞太太的心腹被送去官府问罪,这不是在惩罚奴婢,而是在打她庞太太的脸!
主屋里不断传来碎瓷声响。庞家有的是银钱,也不在乎庞太太摔了多少茶具跟古董,庞少游脸色阴沉,在屋中来回踱步。
魏四娘叹息一声,柔柔地攀上他的肩膀,“爷,再去劝劝姐姐吧?这样惹太太生气,以后姐姐跟太太还怎么相处?找人疏通疏通,先把两位嬷嬷放出来,就说是姐姐命人请出来的,爷替姐姐跟太太赔个不是?”
“你不懂!”庞少游想到昨天在镇北侯府受的闲气,“咣”地一声踢碎了一把椅子。
魏四娘劝了许久,才哄得他好转些,寻友人外出游船去了。
庞少游不愿出面接回容华,容华回不到庞家来,那魏四娘就只得主动去找她了。
想到昨天干娘说的那番话,不是她死,就是你亡。你以为她回来庞家,会放你一条生路吗?等她生了嫡子,母凭子贵,你只怕只有去庄子里孤独终老的份儿!
魏四娘舒了口气,挑眉道:“去跟太太说一声,六爷出去访友,叫我去露个相儿……咱们去镇北侯府,事先别露了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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