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觉已至正午,山间静谧之中的嘈杂声音也总算是结束了,一壶茶煮了许久,这时再喝,味道却也跟着有些不同了。
目光随着山上那人一路而来,先是停在了潺潺流水的溪边,然后才终于向着这里的凉亭过来,也是到了这时,一直等在亭中的左然和原流风,方才确认了谁是发出邀请之人,也终于真真切切看清了她的模样。
应是刚净了脸的缘故,此时女人脸上还带着些湿漉漉的感觉,一眼看过只让人觉得平淡安然。
她身上并没有什么混迹江湖的习气,若不是方才看了半晌的那情形,眼前这人几乎会让人只觉得是个普通的闺阁姑娘。
温婉也许还会有些害羞,只是那双看来过于平静的眼眸,却不由让人感觉异样。
“看来我让两位久等了,实在失礼。”
眼见亭中正闲坐品茶的二人,她上前打了声招呼,便也在空位上坐了下来。这时两人的视线倒一齐停留在她身上,她只安静笑笑,却似乎也并不觉得什么不妥的。
对着眼前这样一个女子,实在让人难以想起那些关于是敌是友的推论,也正是面对着眼前这人,心中对于一切的疑惑反而更甚。
左然顺手为她沏上了一杯茶,原流风淡淡看了一眼,于是开口道,“刚至午时,是我们流连山间景色早来了些时候,还要多谢姑娘准备的茶水。”
“本就是请人喝茶的,岂能不早做准备。”人手一杯清茶,她便随着正喝茶的两人也饮下了半杯茶水,一时便有清新之气于口中散开来。
“这茶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久煮沉香,配上冲泡的山涧溪水,味道也是不错的。”
陌生之人相见时的客套话原也不过几句,借着心中的那份好奇,原流风却也不打算还如此闲谈下去,也不想是否会有什么唐突之语,只是直言。
“姑娘既然邀我们来此,必然对我们二人也是各自知晓的,敢问姑娘芳名?”
“称呼我千心便好。”
“千心?”将手上的茶杯放回桌上,听了这话的左然却是转头,盯着身边这个还是十分陌生的人,“怎么不是沈心吗?”
左然这话一出口,连原流风也是跟着愣了一下。而她敛起一时四目相交过的视线,声音里淡淡的却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人既已分开,留着姓氏又如何,我既然诚心相邀,总得以本来示人。许多事情向来也是没有定数的,也许正如方才不曾谋面前的相遇,能让别人多一分了解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有些事对某些人是藏不住的。”
话说的平常却也意味深沉,左然的脾气,一向说话也是如此,对上这个名唤千心的人,倒没有什么失礼可言。
同这样的两人相对而坐,原流风也就坦率起来,“姑娘率直,那我们也不妨直言,今日相约我们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为了求一样东西,心法,风圣风迹武学的心法。”
简单的一句话确实开门见山,另两人听了这话却均是一愣,倒也不由沉默了片刻。饶是一向不拘的左然,这时也不知应当说些什么,终是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原流风。
原流风不由摇了摇头,话音里不觉染上了些特别的笑意。
“我是知道你意欲为何了,不过我却不得不多说一句,风迹心法于练武之人听来确实颇为诱惑,但于许多人而言,即便得手也并不见得是好事。况且既使你执意要求,我却未必给你,你倒不如就此罢手,我们各自也都能省去不少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听的风圣这样说,她却毫无打消念头之意,却是一五一十说出了心里的话。
“若论武功我不过是平平之质,对于习武一事也并无执着,只是答应了他人却不得不去做,因而求取心法虽非我愿却不得不为,还要请风圣见谅了。”
“索取之心并非你一人所有,何况我也未将心法给你,你如此直言倒实在无需我见谅。”
话中一如往常般淡然温和,平静看着眼中人,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难耐,就如同他接着说的话,平常的话意中足以明示警告之意。
“只是既然你要执意如此,我却不得不再奉劝一句,若他日为心法而你我起了纠缠,那情景可能就如同彼时的山上与亭中,安逸不再却又危机重重了。”
“我要的的确在你手上,不过我要找的人并不是你,而是坐在你身边的那一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完,视线也跟着自原流风身上转向了一旁。
左然那握着茶杯的手一时僵在了半空,不由一瞥,同原流风一齐打量着面前的这人。
此时她只是淡淡低垂着视线,安静凝视着杯中茶水,谁都不曾看见。便是在这安静之中,前一刻还预备划清界限的原流风,倒真是不知应当说些什么了。
她然后轻抿了一口杯里变得有些温吞的茶水,感觉投来的视线总算平淡了些许。这时再来搭话的就是左然了,这人已然恢复了原本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言语中也透着些清冷。
“找我?你应当是找错人了。”
“毒君,左然,没错吧。”
“错了,”简单的两个字回绝了女人肯定的回答,一脸品茗时的惬意,静看着她握紧茶杯已开始有些颤抖的手,“你不应当找我,我可是比他更讨厌麻烦。”
原本淡红色的指尖渐渐被青灰色沾染,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何模样,只是想来便好不到哪里去。
原流风这时倒是一副超脱事外的淡然,心中确实也赞同左然方才的话,只是看着片刻之间面露苦涩的女子,终究无奈地摇了摇头,而这时虽已处狼狈,终究一时半刻还要不了命。
“毒君用毒,我今日总算见识了,却是和这茶的味道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并不算什么恭维的话,这样的言语他着实也听了不少,求饶以解毒或是临危淡然无惧的皆有不少,她的举动却是让人不由蹙眉。
毒性游走身体带来的刺痛感觉丝丝散开,她重拾起那已然凉透的半杯残茶,然后仰首喝了下去。确实是在喝茶,只是脸上的苦痛之色,却让人无法忽视。
“茶里有毒,你已中毒为何还要再喝?”
左然向着眼前的人问话,话中却听不出多少疑惑,只是这个问题却也正是此时的原流风有些好奇的,虽然他们心中都知道,喝下这茶并不意味着愚蠢。
茶水从喉间滑过沉入身体里,她并不马上说出话来,闭目平复了片刻,方才找回了声音。
“这茶既不为伤我性命,再多半杯也无妨。何况用毒的人是毒君左然,既然是我要找的人,我自然不会对其一无所知。看来我想的终究不错,这毒到底是解了。”
手指蜷缩再伸开,僵硬的感觉渐渐散去,就连指尖的异样颜色也消失不见了。脸上痛苦之色最终被一抹淡淡的笑容盖住。
如此的笑容里并没有得意或是欣喜,只让人觉得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安然。
短短的时间里,从山顶再到此刻的亭中,这个人的生活里似乎一直在与某些事情挣扎,习以为常甚至游刃有余,但每一个得来这般笑容的时候,却都必然经历了一番消磨。
左然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心中在想的却是之前的那个她,那时走近溪旁洗净面容的她,又会是如何的表情。
“千心……”于左然口中随意出现的两个字,并不是在叫谁,却也不是喃喃自语,而一向清冷的声音,却不至于十分寒人,“这名字像你。”
太阳的光芒看来并无衰竭,却终究也在随着时间流逝渐而西行。她径自起身,再次向那两人打过招呼便要离开。
“今日算是拜会过二位了,风圣,那我先告辞了。至于左然,我们后会有期。”
最终转身看向没什么表情的毒君,留下了一句再见的话,便潇洒离开。余下的两人一时静坐亭中,这异样的默然声里,终是原流风先忍不住笑出声来,却惹来左然奇怪的目光。
“你别这样看着我啊,你难道不觉得有趣吗?这短短时间里看到听到的,该是把这几日的无聊全给补回来了吧。千心,也不知道是谁,能使唤得起这样的一个人?”
他正说得开心,身边那人却全然没有配合的意思,直接无视了他的话,动身走出亭外便要往山下去,留下一句话却是故意泼冷水的。
“风圣,走吧,今日给你准备的花花草草,你可还没吃完。”
原流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剩多少,只好悄然跟了上去,来时路上的风景算是都细细看了,回程时两人倒是走得快些,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
只是进了城里,走在过路人往来的街道上时,左然却是有些耐不住了,声音里没来由的多了一声叹息,“你够了吧,一路上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难看死了。”
“心情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啊。再说,你的这副模样从打发了空余柳时起,我可还没见过呢。”
脸上的笑容一时灿烂,左然这时更是懒得理会了,径自往前走着,只是原流风的声音在耳边也还未消停。
“其实我倒觉得,这个千心身上的某些地方倒真和空余柳有些像,有时候真让人难以招架,才见过这一面,我已经开始有些期待,她说的后会有期了。”
两人一同走在街上,原流风边走边说,左然这时却是停了下来,静看着原流风一时走过自己,然后又回过头来。
“原流风,她是来要你的武功心法的,你有必要这么开心吗?”
“你说的也没错,不过反正给与不给是由我决定的。何况她不是说要找的人是你吗,我既可以轻松自在,没准还能看到像今天这样有趣的事,何乐而不为啊?”
几句话听来和他此时的表情一样轻松自在,左然却也是彻底无语了,终于决定不再理会这人只往前走就是了。只是还未安稳走过多远,便被前面的一阵混乱给拦住了脚步。
“我们不会又有麻烦了吧?”
原流风也随着停下脚步,随口说了这一句,不由往前面的混乱处看了一眼,倒也并不十分清楚究竟正发生着什么,只得继续往前边走边看。
一群人正从街边的一家兵器行里蜂拥而出,做的是流氓行径,身法步法中却皆透露着江湖习气。铺子里跟着追出来的几人,身上都已带了伤,更有甚者已然倒地不起。
店里被带走的兵器不计其数,余下的更是被毁去了大半,断箭残刃摔了一地。
一时围观的人不少,大家都隔着远远的距离小心看着,指指点点着这样的一群暴力之人,却并没有谁再敢上前去拦。
原流风与左然两人也走进了围观之中,安静看了半晌并未插手,直到那一伙人分散逃开,一切也跟着稍稍平静些许。
左然往出事的那家铺子前走了几步,定睛看着店铺上悬着的匾额,沉沉的话音里透着些莫名明之意,“我想这回的麻烦,应该不是来找我们的。”
一句话应了原流风之前说的,他也随着左然的视线将目光停在了高悬的那处,之前怡然自得的话语却也听不出了,只剩一个默然般的声音轻吐出了几个字。
“庄记兵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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