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高阳应“邀”来到皇宫,却无一人允行。
沉睡了十一天的利剑,缓缓出鞘,寒光刺骨,她指向从宫门里走出的青年将军,那高挺的鼻骨,白皙的脸蛋上没有任何情绪:“我没有多少耐心,让开。”
青年将军见到高阳,眸底一闪而过的惊赏:“你……你是那日的先生?”
高阳冷冷抿唇,下一刻就听他低头自嘲:“真是眼拙,先生竟是女子……若早知,我,我就……“
“就怎样?!“高阳目露讥嘲,迎着兵刃,动步朝里走近。
她听到他轻轻说:“我就不会要你的命。“
助太子登位的高隐士之后,却在太子坐稳皇位后提出归隐,满朝文武大臣哪个都看出皇帝不愿意放人。
可这一个是九五至尊,一个是一人之下,这样的角色对白,哪有他们插话的余地?
只看结果是高阳走了,皇帝继续为朝。
但……
有才之辈不能留下,往往的结局就是死。
皇帝不好意思强留,也没透露灭了她的意思,可做大臣的,已经个个在暗地里找寻她了。
明,皇帝放了人。这是皇帝该做的事。
暗,暗中找到人,禀报上去,求荣求耀。这就是心照不宣,有心大臣们该做的事了。
这件人人争抢的事儿,最后被这一位青年将军到手了,甚至还查得出她每天行踪,抽丝剥茧剔出了觉明,这一个一个消息报上去,他求荣耀,亦求她死。
青年将军霍丹敢报上去,就有足够的自信,王者不会容忍一个不愿臣服他的人活在世上,何况这个人有高隐士教下的惊世之才。
可千算万算,算不到当日见的先生是个女子。
如果知道,他想,自己会犹疑一会儿吧。毕竟她很美丽,能让陛下为之不舍的女子,天底下又能有几个?!
“不。“高阳说,”你可以要我的命,但你不能够触犯我的底线。”
“我叫……霍丹。”青年将军抽出冷剑,“先生死前可记住这个抓你底线,害你性命的名字。”
“霍丹,你知道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狂妄么?狂妄的臭小子,我爹喜欢,我不喜欢。”高阳轻步一点,凝眸便拿剑迎向了他的武器。
她何尝不知道这是请君入瓮的招数,这周遭不知道有多少陛下安排的士兵,面前对杀的这个男子更不可能让她见到陛下,给她有说出他秘密的机会。
最坏的结果是连觉明的面都没见到就死了,但她会拼命的,爹爹说过,看不到光,就以自身引火。
哪怕最后被烧成灰烬,至少不负此生,不负他。
三步一莲成剑花,对面的男子脸色煞白,高阳从容地注视着他眼眸中旋动如花的剑身影子,和以前无数次一样,比雷电迅疾的尖刃刺进他的胸口。
他尚惊迷在晃眼的剑花中,此生没见那么漂亮的剑法,此后也不会再见了。
高阳拔出剑后,看着他血流如注地从半空中颓然落下,身背和坚硬地面残忍碰撞,艳丽如红花的血在他胸口喷涌。
她平稳地执剑落地,眼里没有半点波澜,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放你多活了一天?”低低的声音盘旋着,落入奄奄一息中的人耳里,“是觉明,他对我抱有期待,我就从此不杀人,不沾血。”
高阳怒吼道:“你呢,你却对我们以怨报德。”
“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你的存在对于觉明是个祸害。我就算是下地狱,也不会让你活。甚至,让你背着罪名被暴尸荒野。”她蹲下身,对上他不甘的血眸,纯淡一笑,“死,你早就应该,背着罪名被暴尸荒野,这却是你破他清静的下场。”
“这个世上,能破他清静的那个人,只有我。”
霍丹用着最后一口气,对这个魔女开口:“众目睽睽,高隐士……的后人,一出现,就在宫里,大开杀戒,还爱上一个和尚……我在地下,想必不会等你……太久……”
高墙之上,大袍上飞龙栩栩如生,驾驭着它的男子,将高墙之下的杀戮尽收眼底,无暇面容,忽然一笑。刹那如冬雪融化,四季回暖。
“陛下,高阳竟然杀了您的将军……”
旁边的贴身宫监归渠简直不可思议,还要齿伐反女,却见身边的君王不知何时收了笑,冷声命令:“攻。”
顿时恍然。
高阳闹的越厉害,死的就越名正言顺,理所应当啊!一切在陛下的掌握之中,他在这儿瞎起什么哄!
归渠一兴奋,扬手一挥,低头仔细地看着士兵们将高阳包围,两厢厮杀。可看着看着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扭头,陛下脸色好难看。
“朕要见血。”元帝淡言,“哪怕是她的血,也无碍。”
归渠再次扬手一挥,额上滑汗。
高阳啊高阳,你怎么光打他们,不杀他们哪?
以百敌一,步步紧逼,她的剑上却只沾了霍丹的血。
军士们被她每回刺出去的剑不是拍中胸口,就是手腕,头,腰……就是不杀!
帝王要的是血腥白骨,高阳偏偏不理睬血腥白骨,把一招请君入瓮演练成了浮生大戏。
一批又一批的倒下,一批又一批站了起来。高阳皱着眉头,觉得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她执剑穿梭在他们中间,身体里一寸寸的气力在她的不杀中,在敌人的逼杀里,一点点地消亡,连着她的生命……
如果,我是说如果,觉明,如果我再次开杀戒,你是不是就再也不理我了?
她的晃神,武功同样高强,紧盯着她的元帝何尝看不出?
这时,横空而来的一箭刺进高阳的肩头。
寒风凛冽,元帝眼神结冰,扭头入殿,直奔和尚而去,掐住他的脖子,“你差一点毁了朕的利刃。”
“放开他……”这道因耽战太久而虚弱的女声却是没有半点情感的,高阳进来时,已周身浴血,有霍丹的,有她自己的,也有那些士兵的……
元帝和觉明同时扭过了头看她,空旷的大殿里,归渠悄悄退了出去。
还是不要亲眼看元帝掠杀有功之臣的局面好……他还想长命百岁,不该看到的他没有兴趣!
高阳的来到,带来了满身难闻的血腥气儿。
觉明几乎能想到她是怎样一路杀过来的,死在她剑下的人又有多少……他最后闭上了眼睛,艰涩道:“人,你为贫僧而杀,贫僧也是造了杀孽。”
“呵。”高阳从与元帝的剜视中撤离,望着觉明就笑了,“是不是很后悔当日救下我?你没渡我成佛,我反拉你入了阿鼻地狱。”
她轻咳两声,为可能会得到的原谅道歉:“对不起啊……”
他对她有期待,她对他,也是一直有期待的呀!
元帝三年三月。
高阳闯宫,路过之处尸血淋漓。
元帝甩开了觉明,淡问高阳:“是否觉得杀人更快一点?“
高阳看着觉明闭上不忍的眼,他的双唇微动,她眼里的光,也随着他的动作,湮灭,最后暗黑如夜。
可她表情上一直都是笑着的,明朗俏爽。
转头重新与元帝对上,不知和谁堵着气,故意说:“是啊!杀人,果然是通往捷径的好办法。”
元帝问:“知道我为什么摆出这一局么?”
“为了要我的命,”平复了一下气息,高阳轻笑出声,“为了能顺理成章地要了我的命。”
“听说你心仪了一个和尚,朕是想看看爱上和尚的高阳,变成了什么样子。”元帝直接否决了她,第一次明明白白说出自己的用意,他浑身冰冷,“你没有让朕失望,我把出卖你的人送到你面前就是给你杀的,你杀了他,为朕除去了狼子野心的东西,这一点你没有让朕失望。”
“你早就知道霍丹他……”高阳摇头,笑得复杂,“他还以为你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昏君。”
真是狂妄又蠢笨的臭小子。
元帝冷冷开启唇瓣:“朕故意做昏君,就是想逼你回来,可朕没料到,最后你回来了,却不是为了朕,竟然为了一个和尚!”
“和尚怎么了?”高阳说,“我需要他。”
“朕也需要你——”
“你需要我的命而已!”高阳冷抬头瞪着他,“你当初假意放走我,却暗地追杀我,如今利用你狼子野心的将军找到我,查我,断定我会拒绝他,断定他被我拒绝后会出卖我,而后把他放出来,借我的刀杀了他,难道这些都不是你做的?”
“是。”元帝豁然承认,“结果尚可。可有一点,朕从来没有暗地派人追杀你。”
“你还不知道站在你朝堂上的那些大臣有什么心思,是什么人精?追杀我的人不是你派的,我信,但不是你细微的表情透露给他们的么?借刀杀人这一招,陛下用的可一点也不吝啬。”
觉明睁开双眼,定定看着孤身萧索的女子。
高阳似乎有所察觉,回头看了他,四目相对,他看到她再次启了唇说:“我不跟你讨过去,陛下,那和尚是佛家弟子,杀佛家弟子可不太好,你把他放掉,反正你要的是我,我来了,别的,你还在意么?”
“为什么朕不在意?”元帝眼神紧紧盯着她,“你换回红妆,真当绝色。以后依旧男子示人吧!”
“以后?”
元帝回身坐在龙位上,表情淡漠:“先前被你打断了话,朕要说的,不仅是朕没有暗地里派人杀你这一点,还有,在请君入瓮的过程里,朕渐渐地就不那么开心了……“
高阳听出了深意,却不知是何意思。
“你……”她眼神突然一凝,不可思议地看着元帝。
“想起来了?”元帝挑眉,“朕跟觉明说他差一点毁了我的利刃,如若高阳从此不再沾血还是高阳么?你……杀,到不杀,到被伤后才杀,三个过程,有两个让朕生气!”
他陡然站起身,君临天下的气场,掌控全局的凌然:“朕摆这一局,不仅是请君入瓮,还想看看此君,日日躲在寺庙里与和尚相处,被这和尚改变成了什么样子?高阳,你已经不是朕的高阳了,你现在就算不死,也是个废人,可惜了你那一身武功与辅世本事。”
他费了心思,请回来的却已经是自愿拔了毒牙的蛇,是自愿收去爪子的虎,他要来有何用?他杀亦有何用?
对这样的人,他只有一个字:囚。
“所以,朕不会放了他,他是禁锢你的枷锁,是你唯一的弱点,朕如果放了他,还得赔上朕的人的性命换你的命。朕要封他为法师!”
高阳:“不可以。”
觉明面容苍白。高阳看了他一眼后,对元帝说:“你把他放走,一样可以禁锢我,他在哪个寺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如若我异动,你大可再把他拿出来,何必非要把他牵扯进朝堂乱局中。”
元帝叹息:“高阳……你认为做皇帝很舒服么?听你的,那么朕很费神哪……不过,”他轻笑,“朕也不是非抓着他不可,要不然你做朕的皇后吧,日日夜夜陪在朕身边。”
“这样你就不怕费神了?!”高阳冷笑。
“是,还是很费神。”元帝挥袖,“朕也不想放一个危险的人睡在身侧。”
高阳问:“你当真不放觉明?“
元帝颔首。
高阳慢慢地又看了觉明一眼,弱者被放在刀板上任人想着如何切分,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爹,女儿就是喜欢他。
高阳深呼吸一口气,笑了:“那我做法师吧。”
元帝听言,也笑了,“等你臣服,真的不容易。”
“……”高阳低呵一声,“这就是我父亲教给你的帝王之术,陛下,当真用得好。”
千回百转,是为了既掌控她,又让她心甘情愿被掌控,不仅如此,还要亮出本事效命于他。
一个废人是没有谈判的资格的,只有被决定命运的资格。
她要跟他谈,跟一个皇帝谈,怎么可以毫无资本?!
终于意识到之前的自己有多么愚蠢,高阳慢慢伸出手,食指定定对着一旁沉默无语的觉明,“法师,也是需要伴侣的,我要他当我的男人。”
有了资本,就是谈条件的时候了。
“和尚啊,你看到了吗?”年轻的元帝看起来心情不错,走到了觉明面前,一把扼住他的下颚,让他抬起头,强迫他望着他背后的女子,凑近轻喃,“你用十一天才让她收了爪子,朕只用了半个时刻就让她的爪子亮了出来,在不停失去的劣局中,她依然不忘借机去得到,觉明,本性难移,你会为这样的高阳,背弃你的佛祖么?”
高阳别过脸,不看觉明。
觉明退后一步。
微末的退缩,让元帝龙心大悦,他得不到的女人,怎么可以让别人得到。
他笑了笑,离开。
“朕允了。”
允了,觉明从此是当朝法师高阳的男人。
大殿内,死寂深沉。
高阳蹲身,抱着自己,脆弱的眼泪掉进了咧开的唇齿中,“本来我答应了他们,你会平安回去的,但是,对不起啊,最后的那一刻,我反悔了,你还是在我眼皮底下我比较放心……这是我的私念,为了我的私念,破坏了你的清白,对不起啊……”
觉明慢慢走过去,在她模糊的视线里,也蹲下了笔直如松的身,抬手,几次动作,最终还是伸出手,生涩地抹去了她眼尾的那滴透明。
她终于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手,在不为人知的这一刻,颤抖地按住了她鲜血四溢的肩头。
大婚之夜。
洞房花烛中,她在他身旁静静地坐下,他在打坐,心无旁骛的打坐。
她也不急,仿佛这样等他一夜都是可以的。
肩上的伤要换药了。
她也不在乎,只是那丝裂疼让她怅然,多希望,宫殿里的杀戮是一场梦:“和尚,我就知道,你渡不了我。”
“你不知道,”她放纵地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肩头,低低诉说,“你就是我生命中破釜沉舟的那最后一艘船。”
觉明张开双眸。
门有人敲响,高阳看着他,体谅地一笑:“你继续打坐,我不扰你了,你放心,把你留在身边有很多种办法,偏让你做我的男人已是我卑鄙,我不会更卑鄙了……你不愿意,那今夜,和前十一夜,就没有什么不同。”
她起身,表情温柔地去打开了门,望见门外的士兵手里拿着的白帕,脸色蓦然冷清。
宫殿内,歌舞浮华。
归渠心有不解,确定问出来不会祸及自己才多嘴道:“陛下啊,为何您亲看他们,他们圆房?”
这有什么重要的呢!
元帝看他一眼,摘了颗葡萄,盯着它,声音竟是虚的:“因为我要那和尚恨她,因为,朕得不到的情,谁也别想得到。”
归渠双腿发软地跪了下去。他为什么要问?又知道帝王一个秘密,天哪……
而元帝手里的葡萄,早已被捏毁!
反手关上门,她回头,眼神难过。
觉明看向她,见到她手里的东西,身躯一僵。
“那个陛下,实在七窍玲珑,其实他不需要我的。”高阳攥紧了帕子,苦笑,“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爱缠着我,连我的新婚之夜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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