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里,急着回家的人们坐在车子里堵在灯火辉煌的高架桥上,此起彼伏的喇叭声给人们心中多添了几分燥热,这是夏天的效应,也是城市的效应。为了生活,有人不停排放汽车尾气,有人不断地呼吸着汽车尾气,夏天囤够了的,都将在冬天释放出来。
修思磊的车停在车流中,周围的聒噪并没有让他变得心神不宁,反倒很专注地在想事情。车子一步一步地向前,修思磊拿起手机,拨给一个女人。
“让他们去上班吧!”修思磊说,对方回应了一句,“好。挂了。”
此前,白疏言打扮得酷酷的,鸭舌帽的帽檐尽量压低,戴着口罩找到修思磊。封闭的屋子里,白疏言翘着二郎腿,双手环抱在胸前,低着头,一言不发。修思磊看着她,问:“你是来找死的吗?”
白疏言抬起头,露出一双大眼睛,眼神里全是仇和怨。
白疏言说:“我答应你做你助理。你只有三秒钟时间考虑。三……”
“成交。”修思磊等白疏言话音未落就答应了。
白疏言站起身,说:“工作时间由我来定,工资你随便开,我无所谓。还有,你要是敢刁难我,你就死定了。”
“你怎么知道你能不能活到我刁难你的时候呢?”修思磊也站起身,手支在桌子上,俯下身子,凑近白疏言,看着她的眼睛。
白疏言深吸一口气,尔后吐出来。转身就离开了。
此时,在堵得水泄不通的高架桥上,修思磊想着白天发生的事,心里有难以言喻的滋味。灯红酒绿的大城市里,有多少人是为自己而活?有多少人为了别人而一味地付出,到最后被剥得没了皮也没了肉?人吃人的社会里,还有很多身不由己等着我们变成别人的食物。
白疏言走在路上,她想起两年前自己透过门缝和修思磊对视的那一眼,这个男生真是怎么也让人喜欢不起来。杀了人还能活在众多鲜花和掌声之中,还能随意地摆布别人,权、钱、名誉从来都是他的,凭什么坏人就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
手机揣在口袋里,车流的巨大声响让她一度错过了苏泽打来的电话,手机不停地响,白疏言完全没有听见,她又开始想家、想爸妈了。
苏泽在家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周末劝他安静一会儿,白疏言这种性格不会出事,可苏泽就是如坐针毡。他走来走去,不停地拨打电话。
倪晨慌乱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电视台,拎起包就往出走,说:“你们快点吧,晚了又会被简言之骂。”
周末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不息。他说:“这简言之脑子里进屎了吗?突然间让我们走,大晚上的又让我们赶回去加班?老子真是想辞职了!”
“给你上亿个胆子你也不敢。”倪晨走到门口,踩上鞋边往外跑边说。周末跟在她身后,匆匆忙忙地走了。
静默许久后,苏泽决定出去找疏言,找不到她,他也没办法安心地在电视台工作。他穿好衣服鞋子,慌乱地打开门,白疏言就站在门口。两个人四目相对,愣了两三秒才开口。
苏泽问:“你打扮成这样干嘛去了?”
疏言答:“出去玩啊。”
苏泽问:“不是,你不嫌热吗?”
疏言答:“不啊。”
苏泽问:“你不会又去偷东西了吧?”
白疏言停住不说话了,瞪了他一眼,从旁边绕过去进了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苏泽站在原地倒吸一口凉气。女人啊,我在你面前就应该永远的闭嘴啊!
三个人都匆匆忙忙出了门,白疏言没有过问一句,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的所作所为正在影响着三个朋友。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27个未接电话鲜红地标记在屏幕上,她偶尔会觉得自己很委屈,偶尔会觉得这很值得。客厅的灯开着,一直开到凌晨,白疏言坐在沙发上思来想去,内心有两个小孩子在不停地争吵。一个小孩子说“白疏言为了朋友牺牲这么多很值得”,另一个小孩子说“白疏言你要开始为仇人卖命了你真完蛋”。
想着想着,白疏言渐渐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见到了爸妈冲她笑,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嘴巴一直被另外一只大手捂着,爸妈的笑容很快就消失,变成了挣扎,变成了痛苦。白疏言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开始痛哭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嘴里开始喊“爸爸妈妈”。又是一个长长的噩梦惊醒,白疏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接到了电话。
“上班第一天就迟到吗?”对面的声音让白疏言火冒三丈,她将电话拿远一些,不耐烦地抿抿嘴。
“吵什么吵啊?我不是说了吗,上班时间我自己定!”
“我是老板!而且我昨天没有答应你。快点过来!”
“妈的!”
“你说什么?”
白疏言挂了电话,气愤地静坐了五分钟。然后收拾收拾准备开始全新一天的工作。此时才清晨6:30,白疏言揉着惺忪的睡眼,恍恍惚惚地到了修思磊的公司。她发现,无论她在哪儿,总会有人用奇异的目光看她。她毫不畏惧,昂首挺胸直闯进修思磊的休息室。
推开门,房间内空无一人。白疏言更生气了,径直走到沙发旁,躺下来开始补觉。刚要睡着,一个巴掌就轻轻拍在她脸上。白疏言睁眼,看到修思磊经纪人圆滚滚地站在她跟前,说:“想啥呢?该开始工作了啊!”
“人都没有,你让我工作什么啊!”
“上车,去录节目。”
白疏言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弓着腰,白眼儿都要翻到天灵盖里去了。跟着经纪人上了车,坐在最后排的位子上,前面的修思磊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完全没察觉到白疏言和经纪人的到来。车子开始驶向电视台,沿路,白疏言看到很多人在街头奔波,她一眼就能看出人群里面谁是上班族,谁是小偷。她同情地看着这些人们,想着自己曾经也这么可怜。
不言曾经,此刻坐在修思磊后面等待被屠宰的自己也是极其不堪的。她感慨人生,感慨来感慨去,最后突然想开了,决定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份工作中,无论修思磊的身份。
车子开始开进疏言熟悉的地带,车子正前方是她曾经工作过一周的电视台。她皱起眉头,懒得发言。
电视台里的倪晨手忙脚乱地在演播厅跑来跑去,周末在一旁调试机器,苏泽坐在旁边抱怨,说:“这修思磊三天两头往我们台跑,这种小电视台对他有什么好处?”
周末偏偏头,“嘘”了一声,接着说:“小心隔墙有耳。”
苏泽余光扫到简言之傲娇地站在门口,纵览全局。
白疏言跟在修思磊身后,怀里抱着几件衣服,踉踉跄跄地走着,一路跟到了演播厅。简言之、蓝莓纷纷跟修思磊问好。白疏言站在修思磊身后满脸尴尬。蓝莓诧异地看了白疏言一眼,然后招呼着修思磊进了后台。白疏言跟在身后,被苏泽一把拉住,回头的瞬间竟把自己吓了一跳。
苏泽问她:“你怎么回事?”
白疏言看了一眼修思磊的背影,看了一眼苏泽,难为情地纠结了好一会儿,然后把苏泽的手推开,朝着修思磊的方向追了过去。
录制节目的时间一到,修思磊就上了台尽情开始他的表演。白疏言站在台下,眼神时不时瞟向苏泽,苏泽却认真地目视前方,丝毫不想和她有任何交流。倪晨站在角落里,看看疏言看看苏泽,无奈地撇撇嘴。
疏言自然知道已经得罪了苏泽,带着万分的愧疚跟着修思磊离开了电视台。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苏泽,他还是很认真地在工作,像不认识疏言一样。疏言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修思磊回了公司。修思磊说:“晚上拍戏的时候你不用跟着我,会有另外的助理接替你的工作。”
白疏言懒得搭理。
“你跟那个叫苏泽的看起来关系也不是很好吧?”
白疏言懒得搭理。
“还是说你在单恋啊?看你暗送秋波的时候人家都不乐意理你呢。”
白疏言停下脚步,说:“说够了没?”修思磊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疏言把衣服扔进他怀里,接着说:“没什么事我先回家了。”
“我叫人送你。”修思磊说。
“我不用你的人。走开。”疏言白了修思磊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修思磊笑笑,转转手里的戒指,朝反方向走去。
不知不觉间,城市上空堆满了乌云,室外的人们纷纷慌乱地逃到室内,天越来越沉了,很快,天上像有人在泼凉水一般,大颗大颗的雨开始下坠,白疏言头顶着包,大步流星地往家里跑。
苏泽早就到了家。坐在电脑前开始了新一期的节目策划,起身要到车上拿文件的时候,疏言匆匆地闯了进来。苏泽见她浑身是水,拿了条毛巾盖在她头上,问:“你老板不应该送你回家吗?”
白疏言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尽显无辜。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泽问,“现在家里只有我和你,在电视台的时候人多眼杂不好说,现在呢?”
“阿泽,很多时候我也要自己做出选择。”白疏言很认真地回答。
“你的选择就是放弃我给你找的工作然后投奔你的仇人?”苏泽显然是已经很生气了。
白疏言停住,诧异地盯着苏泽的眼睛,眼神里写满了疑惑,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和修思磊的关系?”
苏泽两手叉着腰,用力呼出一口气,然后说:“白疏言,这些重要吗?你能正面回答我吗?”
“苏泽我觉得我跟你已经无话可说了。你心里明明知道很多事,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那你呢?你对我说过什么?你现在还瞒着我多少?你说得出来吗!”
两个人的对话一度陷入僵局,白疏言努力使自己冷静,她的语气尽量平缓,声调尽量压低,可是苏泽压抑了一天的火气是怎么也抑制不住,怒不可遏地对白疏言大吼大叫。
“苏泽,我没必要对你毫无保留吧?我活着不应该有自己的世界吗?”
“那我们就这样一直瞒着彼此吧,什么也不说,尽管去做一些让对方觉得愧疚的事!”
苏泽说完就出了门,巨大的关门声有些吓到了白疏言,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认识苏泽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以往用沟通就可以解决任何问题的苏泽,现在“沟通”二字在他面前就是个摆设。
许久,苏泽都没有再回来。白疏言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拿出手机,盯着苏泽的号码很久,就是没勇气按下“拨打”。无奈,她放下手机,去浴室洗了个舒服的澡,水声漫过她的耳朵,她闭上眼睛,又回想起大学的时候四个人快乐的时光,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该怎么办?苏泽现在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
擦拭着头发走出来,听到手机响的白疏言立马飞奔到手机旁,接起来,对面的嘈杂甚至让疏言听不清对方说的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周末的声音,又隐隐约约听到倪晨的声音。白疏言一再强调“听不清”,接着,环境渐渐变得安静。周末着急地说:“疏言,你快来!苏泽喝大了!”
“哎不是,你慢点说。急什么呀?”
“我们台今晚制作部的聚餐,本来苏泽推了说不来,后来突然间跑过来了,不停地喝酒,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现在喝大了,逮着谁跟谁说话。”
“你们在哪儿啊?我现在过去。”
白疏言按照周末说的地址,在路边一直打车,任何一辆出租车都从她身边一闪而过,她虽然打着伞,但身上还是再一次地湿透了。万般无奈之下,白疏言只好扔了伞,往周末说的地方跑过去。她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她拨开人群,看到苏泽躺在地上,周末和倪晨拉着他,无助地抬头看见白疏言,就像是漆黑的夜里有人突然为他们点了一盏灯一样。
白疏言立马蹲在地上,示意周末和倪晨把苏泽放上去。两个人没有一丝迟疑,把苏泽抬到白疏言的背上,白疏言艰难地站起来,费力地一步一步向前,周围的人自觉地给她让路,大雨滂沱里,只见一个瘦弱的女子背着一个大汉缓缓向前,留下的凄惨一幕让人们几乎忘了聚餐的存在。
周末拿着苏泽丢在地上的车钥匙,赶过去启动车子,追上白疏言。他摇下车窗,冲着疏言喊:“快上车。”然后迅速下车帮疏言开车门,把苏泽塞进了车里。
雨水浇得白疏言喘不过气,她和苏泽两个人坐在后座上,车厢内异常地安静,时不时从白疏言身上飘出一股潮湿的气味。
好不容易把苏泽带回了家,周末给他换好衣服后又要回到电视台加班。白疏言和周末做了简单的道别,看着周末开车离开。
疏言缓缓打开苏泽卧室的门,径直走到苏泽床边,借着卧室外微弱的光,大概能看清苏泽的脸。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在问:你是心里有多压抑才会跑出去喝酒啊?
空气里的安静就快让白疏言窒息,她起身,缓缓地朝门外走,突然听到苏泽说了一句:“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白疏言站住了,回过头,看着苏泽沉睡的面庞,笑着对他说:“我也是。晚安。”
一墙之隔的他们,心里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两年的时间,他们在心里为对方堆砌了一做墙,墙这边的我为你不顾一切,墙那边的你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只希望你能开心,如果墙倒了,那我就会立刻飞奔到你身边,不让你害怕,不让你受伤,更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
但那堵墙也会扎得人心疼,在很多没有你的时刻,那隐隐作痛的,恐怕都变成了值得的,谁让我如此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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