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在杭州确实认识了不少人,除了秦望川以外,比如那个混黑道的三钉耙、还有杭州卫的于大人、杭州府的李捕头等等,但这些都说不上是朋友。
我要找的,是肖小五。
自我和狗子离开杭州回京已经半年,也不知道那个小子如今怎么样了。记得他说他要去铸剑山庄里给秦家养花喂狗,我本也不指望能去他家找到他,只是为了不和江别燕那么尴尬地相处而已。这一去,肖小五家里果然没人。
时隔半年,他家的那院子更加荒芜落败了。
我有些感慨。
看来那小子在秦家住着豪宅吃着酒肉,就没回过这里。
旁边的其他房子里,倒是好像有了住人的痕迹,我琢磨了一下,估计是当初的那些流民,在朝廷的安抚迁置之后,在这里安了家吧。犹记得,曾经还有一伙极其落魄的人,聚在那院子里听一个老人家讲故事,画面很苦,但温馨。
如果不是因为来听了故事,守田应该也不会走吧。
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人。
“喂,你找谁?”
恍惚间,听得一人叫我,一看,是另一边院子里走过来的人。
“哦,来找一个朋友,不过他应该不在。”我说。
“朋友?这家的?”人问我。
“嗯。”
“原来这家还有人住吗?我搬过来几个月了,还从没看到里面有过人。”人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脚下已经长满了杂草,他这么认为也情有可原。
“有啊。”
我随意答了一句。看来,肖小五还真是没有回来过了。
那小子……
我笑了一声,并没有多想。
我和赵信此次来杭州,本也是为了参加秦家举办的西湖大会,到时候去了铸剑山庄,自然也能见到肖小五了。就是不知,他如今成了什么样。
还是那个淘气的少年吗?
……
这天,我在杭州闲逛了很久,或者说回顾了很久,感触良多。
回到悦来客栈时,赵信还没有回来,不过他是老江湖了,想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我就和江别燕先吃了晚饭,然后到了夜里,如论如何也逃不开了。
屋里那两盏蜡烛,居然还是红的。
“公……公子,我伺候你更衣吧。”江别燕咬着唇说。
“……”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江别燕却已经来到了我面前,她拎上我的衣襟,我也只能抬起手,由她把我的外衫脱下来。自我懂事起,已从没有人这般为我更衣过了,我记得,曾经我家大宅里那个伺候过我的丫鬟,被他们……
“我自己来吧。”
我忽然说,不知为何,额角有一粒粗汗滚下来。
我猛然坐回屋里的椅子上,也并没有继续更衣,而是有着粗重地喘着气。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那些可怕的事,但这一瞬间,似乎又全部想了起来。
那一晚,京城的月亮很诡异,仿佛染满了血。
秦淮河上,亦是一片鲜红。
“……”
“……”
江别燕不知我这突然的举动是何缘由,但也不问,只以为我还是有些嫌弃她的出身,然后便默默地去整理床褥,隐隐中,我似乎听到了两声啜泣。
我用劲抚了一下额头。
“我不累,先看会儿书。你先自己休息吧。”我说。
“嗯。”
江别燕应了一声。
我返身到柜子里找了一本书,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过头来时,江别燕已经睡下了,褥子裹得很紧,头也偏向另一侧,看上去还是有些忐忑。我没有管她,回到灯下,用了好久才专心到书中,才渐渐将刚才的那抹情绪抹去。
狗子得知父亲以前是当官的以后,还以为我的童年比他们安逸。
他也许不会想到,六岁那年,我遭遇了怎样的变故。
就像守田说,他小的时候手指不小心被磨碾过一次,那种痛,让他至今看到磨盘都是怕的。是的,那种痛,刻骨铭心,从那一刻起就永远忘记不了。
但幸运的是,这么些年来,我能够让自己不去想那种痛了。
我看完那本诗集时,夜已经很深。
那两盏红烛,燃了过半。
江别燕似乎已经进入了睡梦,掖着被褥的一角,传来轻轻的呼吸声。她的长发洒在另一边枕头上,床上也留下很大的一片空间,看样子应该是为我留的。可我还没有那样的决心,为了不吵醒她,我尽可能地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从柜子里取出另一床褥子,打算像上次一样,在屋里的那张卧椅上睡下。
但在这时,我听见一些声音。
过道上,有些脚步声。
我曾在狗子的书中见过类似的事情,某些心怀不轨的贼人,半夜悄悄潜入客栈里,然后取出一支迷魂香,从门窗的缝里插进来,最后迷晕屋里的人。
我不确定有没有那样的事实。
但此刻我的确眼睁睁看着一支竹管插了进来。
“什么人?”
我不由大喝一声。
门外之人似乎听得我这一声喝也吓了一大跳,跟着只听仓促的脚步声,然后仿佛什么东西被撞开,后续我再听了一会儿,便不再有什么声音了。
想是逃了。
我心一沉,也不管江别燕有没有被吵醒,忙把她唤起来。
……
夜。
悦来客栈仿佛受到了一些惊动。
人是撞开楼上过道的那扇窗子跑的,直接跳到了街上,不知所踪。而那一声撞响,也惊起了客栈里的不少人,时至深夜,不少房间里已然亮起了灯,还有隐隐的一些骚动,直到得了客栈管事的挨个安抚之后,才转而继续睡下。
此刻,我和江别燕都在大堂。
“这的确是一支迷魂香。”东哥坐在我们旁边,细细端详贼人落下的那支竹管,“幸好小昭兄弟发现得早,若是再吸入一些,怕是让人得逞了。”
我没说话。
江别燕还有点惊魂未定,得知是迷魂香这种东西后,更是后怕不已。
也很奇怪,人为何偏偏盯上了我们?
我本想拍拍她的肩膀或是握握她的手以示安抚,但想起这个姑娘并不是我熟知的小玉,想想还是没有伸出手来。我只皱着眉,问东哥说:“东哥,这件事怎么说?您江湖经验丰富,说说是什么样的贼人,人又是为什么来的?”
东哥放下竹管,看向我:“放心,事情发生在我的客栈里,我自不会不管。依此看来,一者人是为了谋财,是略微有些手段的贼人;二者,怕是别有目的。我且问问,小昭兄弟你们这一路来,可否得罪过什么人或是遇到什么事?”
“这个……”
我犹豫了一下。
要说事,的确有,可是我并不觉得两件事之间有任何关联。而且赵信与我打过招呼,要把那晚遇到的事情忘掉,所以我思量片刻,还是决定暂时不说。
“没遇到什么事啊。”我说,“要不,赵镖头来了您问问他?”
“嗯。”东哥深吸口气,点头。
我给他倒了杯热茶,然后想了想,又给江别燕倒了一杯。
江别燕接过,对我致谢。
“这样吧,你俩先住着,那房间我已让人处理过了,不会再有大碍,此事是我客栈的责任,或者再为你俩换个房间也成。”东哥继续说,看起来颇为仗义,遇事没有躲,他补充道:“我会加强客栈的防备,明一早也会去衙门说说。”
“既然没事那也不必麻烦换房间了。”我说,“多谢东哥。”
“客气。”
这么说完,我才与江别燕回到房里。
江别燕似乎有点胆战心惊,睡不着了,而我更是。我让她回床上休息,自己拿出了赵信给的剑谱来看,但她不肯,就搬来椅子坐在我身边。
我知道,她怕。
她一个农家姑娘,而后又差点堕入风尘,哪里遇到过这类事情。
而因为她怕,我也不得不强自镇定一些。
我们沉默着,我看剑谱,她看我。
“公子……”这一次,似乎是江别燕害怕沉默,率先开了口。
“没事。”我看了她一眼,说。
“嗯。”江别燕应了一声,瞧了瞧我手里的剑谱,又问:“公子,这是什么?是画吗?一个小人拿着剑,好像还很有趣的。”
“这是剑谱,学剑法的。”我说,然后看着她,“你不识字?”
江别燕低下头,点了点。
我:“说实话这剑法什么的我也不太看得懂。”
江别燕:“公子要学剑法?”
“想学,但看样子,好像学不会。”我轻轻笑了笑,把剑谱跑到一边,放弃了。见我笑了,江别燕也掩嘴笑起来,笑得很甜。
我与她难得这么说话,倒是终于不感到尴尬了。
“我与你说了吧,我家在河南,父亲是教书的先生,我与几个伙伴不小心杀了人,然后才跑路来京城,现在他们都出远门了,只剩下我一个。我也不知道将来去哪儿,搞不好还会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甚至被官府追查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你跟着我没什么好处,而且,就像今天一样,可能还会遭遇祸事。”
我直接与江别燕坦白。
江别燕沉默着,我觉得,她应该在思考了。
她想要的不过就是有个依靠,而显然,我给不了她那样的依靠。
但出乎我预料的是,她没有反悔。
“那公子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她这么问我。
“……”
我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她是出于怎样的心理,但似乎,她已经跟定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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