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信办完事回来。
他从东哥那儿听说了昨晚的事,又见我精神不是很好,以为我是被那件事折磨。但他不知道,我之所以精神差,是因为昨晚靠在卧椅上睡着了,姿势不对,很难受,而江别燕靠在我椅子的扶手上,也是这么不知不觉地睡着的。
这我当然不能与赵信解释。
我看得出,赵信心里记下了这件蹊跷的事,但没有表现出来。
他跟我说别太担心,之后就问我江别燕怎么样。
我说:“她没事。”
赵信:“那就好。她一个小姑娘家,昨晚怕是吓坏了。”
我:“看嘛,我说的吧,她跟着我不会有什么好事的。赵镖头,你说,昨晚我都跟他摊牌了,说跟着我会有很多危险,可是你说她干嘛那么执着呢?”
赵镖头:“这个……”
我:“你说她到底心里怎么想的呢?”
赵镖头笑了起来:“这女人的心啊,都很难猜。要是我能猜得着,就不用老是惹你嫂子生气了。就说我这回来杭州,她还很不乐意呢,可是我以前走镖不是更危险,也没见着她不乐意啊?为啥单单这次就跟我闹别扭了呢。”
看模样,像赵信这样的人物对女人也很头疼。
我叹口气,笑不出来。
“哦对,赵镖头,你昨天办什么事去了,现在才回来?”我问。
“遇到个熟人,留我喝酒了,汉中的熟人,也是咱镖局的。”
“老马?”
“你认识老马?”
“认识。上次我和狗子来杭州的时候去过他那儿。”
“嘿嘿,老马说啊,这赵小天,拐了我们小姐还不算,这回还拐到了西洋去,等他带着小姐回来啊,怕是有一出好戏看了。”赵信好似有点幸灾乐祸。
我无语。
这些汉子,好像都喜欢那这个事来说。
不过,狗子确实牛!
赵信与我扯了些闲话,然后说:“对了,今天元宵,你有啥打算?西湖边上的花灯挺好看,北山街那里也很热闹,怎么,不带那小燕子过去玩玩?”
“小燕子?”
我顿时明白过来,有些汗颜。
我:“咱不是来参加西湖大会的嘛,哪天举行?”
赵信:“后天吧。这西湖大会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完的。秦家办这个大会其实主要就是贩剑,很可观的一笔收入;然后大开门庭,让所有人到他山庄里去赏玩,提高知名度;还有弄个隆重的比武吸引一些江湖人,提高他们在江湖中的份量。反正啊,我也挺佩服当初的秦老爷子的,居然能想到这一出。”
我没说话。
想起来,秦望川我是挺熟了,他爹秦观海倒是还没见过。
“那个大会不急,反正也是玩,又不是真的来比武的。”赵信说,看起来确实没有太多在意,“我一会儿去会几个朋友,你也别管我了,自己找乐子。”
我:“啊?那我干嘛去?”
赵信:“不说了嘛,带上小燕子出去逛逛,否则待这里不闷呐?”
说罢赵信便又走了,他行走江湖多年,想来,也是朋友遍天下。
而我想了想,只能回房。
“那个,小燕子……不是,赵镖头出门会友去了,说西湖边上挺热闹,今天也是元宵,你,你要不要和我出去走走?”我对江别燕说,有点支支吾吾,差点把赵信给她取的名字都叫了出来。
江别燕怔了一下,然后很快点头。
……
风光大好。
我上一次来时,还没见过如此鼎盛的景象。放眼望去,北山街那一条长长的湖堤上,竟然满是游人,卖灯的、卖画的、卖小吃的,赏景的、划船的、吟诗作对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虽说吵闹了些,但这的确是它该有的模样。
至少,它不像京城的玄武湖。
我和江别燕并肩而行,彼此之间隔了一些距离,她什么也不说,虽然看上去脸上难得有些喜悦的神色,但好像就是总有那么一股卑微。
我想起如果小玉在的话,定然会让狗子给她买一串糖葫芦,于是我想了想,自作主张,也给江别燕买了一串。她拿着糖葫芦,满脸红润,更喜悦了。
“看那边!”
我指给她看,不远处一些艺人在喷火,引得路人纷纷喝彩。
“嗯。”江别燕也只是应了这一声。
“……”
我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让我觉得,我并不是携友出来游玩的。
好在,有那么多好玩的好看的,总比在客栈的房间里尴尬着强。
“我们找个酒楼准备晚餐吧,看这游人挺多,搞不好晚了难得订到位子。”我想起那一次新年我们一行四人游长乐街时的状况,又说。
“嗯。”江别燕还是嗯。
就在这时,我遇到了李捕头。
杭州府的李捕头,交情不深,但算是在杭州为数不多的熟人之一。
李捕头也看到我,走了过来。
“这不是韩公子吗?”他打着招呼。
我微笑点头,算是回礼。
“上次一别,如今好像有半年了吧?”李捕头看着今日并没有公务,不如穿着官服时候的古板,或许作为杭州本地人,他颇为热情地与我说道:“韩公子这次是来游玩的吧?那可算是来对地方了……诶,这位小姐是……”
他看到了我旁边的江别燕。
我顿了顿,不知怎么介绍,便直说了名字:“江别燕。”
李捕头来回看了两眼,好像又明白了什么,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
江别燕回了万福。
我无话可说。
李捕头:“哎对了,上次和你一起那个赵公子呢?”
我:“他……下西洋了。”
李捕头连连夸赞:“下西洋?那可真是有出息,我就说嘛,你们公子二人绝非寻常人物,否则也不会和詹事府的杨大人相交不是?”
我笑了笑。
李捕头:“二位这是去?”
我:“随便逛逛。”
李捕头:“哦,那我就不打扰了。对了,铸剑山庄那边正在为了过两天的大会做准备,暂时不开放,二位就别去那边了,免得到时白跑一趟。我看,韩公子也是为了那个大会来的吧?你与秦少庄主那么熟。”
我还是笑笑。
不过想起什么,又说:“哎?肖小五是在铸剑山庄里的吧?”
李捕头回忆了一下:“肖小五?就是上次跟你们在一块的那个小孩?”
我:“对。”
李捕头忽然皱起了眉头:“那个孩子,死了。”
我一惊:“死了?”
见我这幅模样,身旁的江别燕也顿时看向我,一对秀眉蹙了起来。
李捕头叹口气:“唉,那是去年八月……九月间的事了吧。我你知道,在衙门办差,知道得不少,那小家伙被带到秦家,她姐也在,借着这关系秦家对他挺不错,日子过得也挺快活,可惜,有一次在湖里游水的时候,溺死了。”
我:“溺死?”
李捕头:“是啊,那么一个小伙子,就这么没了。”
“……”
我没再说。
就在这一瞬间,我所有游玩的心情都没有了。
肖小五,死了?
……
夜。
西湖湖畔游人少了许多,但仍然四处灯火,星光灿烂。
杭州府的捕头说肖小五已经死了,溺水死的,那自然是确定无疑,的确是死了。可他怎么死了呢?我觉得有些惋惜,还有一些痛彻心扉。
那个少年,说起来与我也不是那么熟,但看到他,就仿佛看到曾经的我们,总能想起以前那些快乐的事情。他也本该像我们一样,怀着满心的憧憬,去做他想要做并且梦想做的事情,正如狗子说的,少年郎,就该无所畏惧。
我也希望他去那样做。
但是,做不成了,像曾经遇难的我们一样,不同的是他没有逃过去。
就是惋惜。
我买了一只小纸船,点上灯,缓缓送上西湖,作为我对他的缅怀。
……或许,也是对我们过去的缅怀。
我的心情有些糟糕。
江别燕一直看着我,一直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我将纸船送往远方后,才直起身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个肖小五,是谁?”江别燕问我。
“一个……小兄弟。”我说,“他跟你一样……也跟我一样,是个可怜人。他爹娘都死了,大哥大嫂又抛下了他,他一个人孤苦无依,却从没有放弃希望。可惜的是,天不怜人,让他小小年纪就夭折了。他一个在湖边长大的孩子,怎么就溺水死了呢?他可是曾向我吹嘘他是在水里比在地面还要浪的人啊!”
我有些不知言语。
我本以为肖小五家那院子荒芜,是他在秦家乐不思蜀。
可现在看来,他并不是刘阿斗。
他是已经回不了家的姜维。
“……”
江别燕沉默。
“不对,他不可能是溺水死的!”我突然肯定地说。
江别燕看着我。
我没有解释。
实际上我也解释不了。我只是觉得,以我了解的秦望川来看,以偏概全,我不认为那个秦家有多么正大光明,肖小五的死,必然另有隐情。
当初和他一样的我们,在淮河上的大风浪里都没有死。
那他怎么可能会死?
还是溺水死的?
我不相信。
此刻我下定决心,必要将肖小五的真正死因查出来,即便真的是溺死的,我也要知道他在哪里溺死,是怎么溺死的。我不相信,连一点风浪都没有的湖水,会让一个无所畏惧的少年郎顷刻间粉身碎骨,绝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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