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二年正月十七,西湖大会开幕。
这真的是一次江湖盛会。
我和赵信还有江别燕拿着请帖被人从正门迎进了铸剑山庄,转过一处别院,便见那庄中的西湖一畔,竟宛如第二条北山街,人山人海,摊贩的叫卖声经久不绝,我甚至还从中闻到了葱油饼的味道。后来得知,那些人都是从另一侧的小门进来的,仿佛到庙会里摆摊一样,把摊位摆到了铸剑山庄里来。
铸剑山庄的仅仅一隅,就能当做一处闹市。
这是于平民百姓而言。铸剑山庄的开放,让他们能够看到更多的西湖美景,而如曾经肖小五他大哥那样的人,则将开放的这侧湖岸当做他们的摇钱树。
人的确很多。
除了游人和摊贩以外,更多的还是各色各样的江湖人,他们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带着剑游街,却如普通人一样观赏着西湖之美,品尝着各种小吃,或斯文有礼,或市井粗莽,但都无人在意。这让我想起头先的悦来客栈。
这里,就是江湖。
赵信在江湖中颇有声名,因为他,我也见到并认识了不少平日里见都难得一见的江湖人物。各门各派,各行各当,名门大派不少,混黑道的也不少。
竟然,全都齐聚一处。
“哎这不赵镖头吗?”迎面就来了一人,带着两个随从,一看就不好惹。
“哟?何大掌门,失礼失礼。”赵信随即拱手。
“你咋也来了?”
“此等盛事,又哪能少了我龙门镖局?倒是何大掌门如今越来越风采照人了啊,听说你恒山派拿下了不少地产,这是要大展拳脚哇?”
“哪里哪里。先玩着,我过去一趟?”
“得嘞,回见。”
俩人打着招呼,我一听,竟然恒山掌门这么大的来头。
显然,人也看都没看我一眼。
“这老何啊,当年年轻的时候来汉中吃酒,完了跟我们镖局一弟兄赌钱,他赌输了赖账,还借酒耍泼闹事。”赵信也不忌讳,一边笑着一边与我说,“结果,被我们镖局的哥几个吊起来打,最后还是他师父来赔礼道歉把人领回去的。后来不知怎地,居然当了掌门,嘿嘿,你看他刚才都不好意思见我,跑了。”
我有些赧然:“不是吧?”
旁边的江别燕也忍不住掩嘴窃笑。
“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呢?”赵信回忆着,脸上洋溢着一些美好,“所以这人呐,不能光看外表,这些一个个外表光鲜的人物,哪个没段黑历史呢?”
“那赵镖头你呢?”我笑着说。
赵信脸一黑:“滚蛋吧,信爷我行得正坐得直。”
“哈哈。”
“这外面多是给游人看的,也给咱们这些喝喝茶聊聊天啥的,重点还在后面的比武。哦对了,那边是铸剑山庄的展厅,你要不要去涨涨见识?”
“展厅?”
我顺着赵信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倒是早就听说过,铸剑山庄办这大会的目的就是贩剑,小玉说她之前的那把剑就是在这里买的。想想,来这个大会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江湖人,而秦家铸的剑传闻也很不错,人为了面子争一争,结果就像之前和狗子参加的晚宴一样,高出数倍的价格都是卖得出来的。这么一算,这秦家还是赚翻了天啊。
如此,我自也想去看看究竟是些什么品色的剑。
比起我们的那三把,如何?
“……”正在这时,我瞥见展厅外的一幕,忽然没来由地一顿,微微凝了凝眉,对赵信说,“赵镖头,怎么六扇门的人也来了。”
赵信往我看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慕容青正在与一个不知什么人说些什么,边说还边礼貌地笑着,同时也瞧见了这边的我们。不过他没什么反应,又回过头去继续说笑。
“六扇门的人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赵信说,“记得,洪武十八年第二届西湖大会的时候,最终的头筹,一把名叫‘承影’的剑,就是被如今六扇门的总捕头取走的……当然,那时他也还不是六扇门的捕头,就比你略大点,一年轻后生,况且那会儿也还没六扇门。因此,秦家每届还是会发帖请他的。”
“十八年?那个总捕头,应该也五十六岁了吧?”
“对啊。他之后就没来过了,一直都是派六扇门的人来的。”
“哦。”
我应了声。虽然此刻没招惹来什么麻烦,但也总觉得,既然六扇门不是来办案的话,那就好。我总感觉慕容青随时都会来找我的麻烦。
说罢,我们一起向着展厅走去。
我瞧见,有几个不知干嘛的人,对着我们评头论足,窃窃私语什么。
不过赵信没有在意。
他说,没准人瞧的是小燕子呢,再说你有什么好瞧的。
江别燕红着脸。
我无话可说。
……
我并不懂剑。
但是,也想更多的了解一些。
我想起最早时候我们在洛阳买剑的时候,那满铺子的剑,满目琳琅,就跟街边的货物一样。但是来到铸剑山庄时,就截然不同了。一把把精致的剑兵,放在一眼看去名贵得碰都不敢碰的展台上,有的还挂得高高的,傲视群雄。
这让我不得不捂着自己干瘪的钱包。
记得小玉好像说,她的那把剑,是几千两银子买来的吧。
几千两。
我不知道几千两拿来做别的事情的话,可以做多少。
然而这些江湖人眼里,似乎银子就不是银子了。我见两个不知哪门哪派的少侠,为了争一把看相很不错的,彼此争得不可开交,本就年轻气盛,还是打起架从来不虚的江湖人,要不是旁边人劝着还有秦家人拦着,都快要打上了。
最后,三千两,被其中的一个买走。
我看得目瞪口呆。
江别燕说,那一把剑,够她家什么也不做用上一辈子了。
赵信耸肩。
似乎在他看来,这也不算什么。
“这所谓的江湖人啊,说好听点叫江湖人,难听点其实就是有钱有势的地方大户,有坐地收租的、有谋大生意的、甚至还有捞外行的,对于人家来说,银子本来就是不值一提。”赵信解释道,让我对江湖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我摇了摇头,有些感慨。
“那赵镖头不买一把?”我忽然又说。
“这剑呐,就跟媳妇一样,娶一个就够了,咱又不是大户,娶那么多给人看呐?”赵信开了个玩笑,不过比喻倒是很恰当。
这让江思燕没来由地脸红了红,我不知道为何。
“看那边。”
突然,赵信指着展厅最中央的位置对我说。
我看过去,是一个武器架,仔细一瞧,居然是黄金打造的,纯不纯不知道,但至少外面看着很晃眼,雕龙画凤,气势磅礴。而架子上,放的是一把剑,我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很内敛,看着很普通,但是放在这样的一个架子上,就不那么觉得了。周围,被隔着栅栏,不得人靠近,仿佛神灵一样被供奉起来。
“这把剑,叫火精。”
赵信隔着栅栏看向那把剑,与我说。
“火精?”
“秦家的人给取的,我只知道,这就是这次西湖大会的头筹。”
“那得多少银子?”
“再多的银子也买不来。赢了比武大会,人白送。”
“……”
我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我不知道这把剑到底好不好,但看起来应该是绝品,而且,就这气派,就这势头,已经是噱头十足了。江湖人往往会对某些东西趋之若鹜,比如剑,再加上这把剑需要比武赢了天下英豪才能获取,那它,也许,就是荣誉的象征。
至高无上的。
“怎么?你也想要?”赵信见我隐隐流涎,不禁调侃我。
“呃。”
“下辈子吧,没准下辈子有可能。”
“……我才不稀奇。”
“嗯,你是不稀奇,稀奇的多的是。据说第三届的时候,人比武刚比完,突然说那次那把叫‘霄练’的剑被人偷走了,人白打大半天。那次,好像是一个叫穆三娘的人,脾气也大,秦家说另外拿一把给她,她不干,甩手就走了。”
“还有这种事?”
“有啊,人为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剑,是名头而已。对了,我也是听老爷子说,那次穆三娘大怒而走后,第四届又来,结果手里居然拿着那把霄练,有传闻她是从十二连环坞里硬夺出来的。这狠气!后来第四届赢头筹的依然是她!”
“……”
“所以啊,你别小看了这西湖大会,那可是江湖人的顶尖盛事。”
赵信与我说道。
要不是赵信与我说,我还以为这些故事只会存在于狗子的书里。这么一来,我倒觉得这次来参加西湖大会是来对了,比我预想的有意思得多。
至于江别燕,好像也听得津津有味。
“那这么说来,这一次是第五届了吧?”
“嗯。”
“那第一届呢?二三四你都说了,第一届是个什么情况?”
“这第一届啊,更是神话……”
“赵镖头,还有,韩兄。”赵信话说一半,突然,一个我很不想听到的声音传来。秦望川带着两个庄人,不知是偶然遇见还是特意的,正向着我们走来。这让我们不得不中止了谈话,一起向他们那边看了过去。
对方是秦家的少庄主,在此又是主人,赵信不好失礼,拱了拱手。
“阁下,便是秦少庄主?”赵信看来并不认识秦望川。
“望川只是后辈,不敢托大。见过赵镖头。”秦望川还是那么彬彬有礼,先向赵信行了礼,然后看向我,“不过,我和韩兄倒是旧相识了。”
我心沉了沉,没有否认。
此刻在外人面前,我也只能作势对他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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