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对自己认定的事情坚信不疑。
尽管大多都没有什么依据。
就比如,狗子总是认为我们的苏酒能买到辽东去,但其实那个酒闻着香喝着也就那么回事,与辽东汉子们常喝的烈酒比起来,人未必喜欢。我对狗子说过,狗子不以为然;而又比如,狗子说秦望川也就那么回事,但我总不那么认为。
我觉得,秦望川的每一言每一行,都有目的。
否则,这展厅里这么多人他不打招呼,为何偏偏来找我?
“素闻赵镖头盛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啊。”
“哪里。咱也就一走镖的,与少庄主比起来,哪有什么盛名啊。”
“客气了。望川不过借了祖辈蒙荫而已。”
“谦虚了吧?哈哈。对了,头一年我和总镖头来的时候,秦老爷子酒量不错啊,我都差点喝趴了,如今怎么样?身体可还好?”
“还行,牢诸位叔伯挂心。”
“……”
秦望川的的确确只是在与赵信唠些家常,我也插不上话,只是看他老不经意地朝着我看,还时不时地注视我身旁的江别燕。这又让我想起刚进门之前,附近的几个人也是这么看的,那几个,看着装,好像就是这铸剑山庄里的人。
“韩兄近来可好?”
“啊?”我回过神,“还行,就那样呗。”
赵信看了看我,好像责怪我失礼。
秦望川没有在意,还是那副笑容:“头次那事完了以后,还说请您与那赵公子一起吃个饭,不想没找到你们,真是遗憾。”
我皱了皱眉,没说话。
赵信倒是想起什么:“是了,听说去年秦家的长孙被贼人掳走,后来是找回来了吧?那是少庄主的子嗣吧?可得小心了,莫要大意啊。”
说起孩子,秦望川有些愁色:“唉,小孩子多灾多难,自去年腊月之后染了恙,至今也未痊愈,还在屋里喂着药呢……不说了,听天由命吧。”
赵信没再说。
我也没说。
这秦望川家的儿子,还真是命苦。当然,他家的娃娃怎么样我也管不着了,我只关心肖小五的事,按说我要打听肖小五死因的话,最好便是问秦望川,可我想了想,还是打算作罢。且不说与他有没有关联,就这般问人家的家事难免有些唐突,而且若是让人起了某些疑心,可能还会惹来不少麻烦。
我想,还是悄悄查的好。
秦望川从一开始就瞄了江别燕好几眼,但仿佛这时才看到一样,问说:“我方才听守门的庄人通传,说赵镖头带来了两位朋友,韩兄弟我是早已认识了,不知这位小姐是……莫非便是龙门镖局佟总镖头的掌上千金?”
我微微一怔。
他是说,小玉?
赵信随即笑笑:“不是。弄错了,这是小燕子,小昭的朋友。”
秦望川哦了一声,向江别燕转过去,这次倒是终于正大光明地打量了。
江别燕揖了个万福。
看起来,她更拘谨了。她或许不知秦望川是什么人,但光从我们和周围人对其恭敬的态度来看,也知是个贵家公子,还是贵得不得了的那种。
“见过……燕子小姐。”
秦望川有些别扭地行了一礼,我看到他的眼珠还是在江别燕身上不住打量,让我很奇怪。他起先以为江别燕是佟小玉,但此刻得知不是,或许又在心里进行着猜测。我奇怪的是,他对我身边的一个姑娘产生这般兴趣,为何?
当然,我只是在心里想。
“我听说赵镖头们大年初一就从京城过来了,可真是给了我铸剑山庄莫大的面子……哦对了,一路上可还顺利吧?”秦望川问道,让我觉得别有用意。
赵信也顿了一顿。
若我们一路顺风,或许秦望川这句话听来只是一句客套话;但我们路上的确遇到了一些事情,如此再听来的话,的确就是有些别有用意了。
“一路太平。”赵信回了这句。
“那便好。”秦望川笑着,“那几位玩好,稍候家父便会设宴款待众位。”
“多谢。”
“客气。”
说罢,秦望川走了。
……
我悄悄问赵信:“赵镖头,你说秦望川这是什么意思?”
赵信皱了皱眉:“应该没什么意思。”
我知道,不确定的事,赵信不会乱说。
我便也不再问。
但我说:“可我觉得,他好像一直在打量小燕子?”
赵信想了想:“听他的意思,好像是听庄人通传,以为小玉来了,才跑过来和我们打招呼,结果不是,就好奇了一下咯。诶,你不是身边有了个姑娘就当宝,以为人人都想抢是吧?不过也有可能,没准人富家子弟有些什么癖好呢。”
“……”
我汗颜。
我倒希望,是那秦望川看上了江别燕。
我们原本的谈话被打断,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兴致了。逛了一会儿,有人来说铸剑山庄的秦庄主设宴邀请在场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赵信受了邀,但我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没那资格。于是,就剩我和江别燕继续闲逛。
赵信不在的时候,江别燕勉强能与我说几句话。
她说:“那个少庄主……”
我:“咋了?”
江别燕摇了摇头,没说,但看起来,应该也是觉得秦望川有问题。
我:“他就是这山庄的少主人,叫秦望川,之前在杭州的时候我和他……反正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你不用管就是了。”
江别燕:“嗯。”
此时已至正午,山庄里的人赴宴的赴宴,没赴宴的也找地方吃饭小憩去了,我和江别燕在一处湖边,倚着栏,一起注视远方的湖面。我不经意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今日是经过精心妆扮的,或许因为听我们说是去某大户的山庄里参加什么大会,便打扮得隆重了些,略施粉黛,还换回了之前那根名贵的簪子。
她应该是怕折了我和赵信的颜面。
但我并不喜欢这根簪子,因为让我觉得她又回到了在秦楼的时候。
“你那根簪子呢?”我假装不经意地问我。
“嗯?”江别燕怔了一下,“在,在客栈里。”
“那根……那根好看一点。”
“哦。”
江别燕应着,脸还红了红。
我不敢看她,只见着这湖边的人越来越少,恢复了一些冷清,便凝着眉,打算做一做我想做的事了。我的打算,是找肖小五他姐问一问他的事。
……
肖家三姐是这秦家的内眷,此刻在山庄里,说找好找,但也总会有些麻烦。盖因人家是秦家老爷的侍妾,我一个外人求见,那算怎么回事?
好在,狗子教我圆滑。
我说江别燕是肖家三姐的一个远方姐妹,让秦家一个下人帮我们喊一喊,结果肖家三姐就一面喜色匆匆一面困惑不已地找来。一看到我,我见她有些愕然,好像又有些厌恶,最后,却化成一抹难言的痛苦,几欲流出泪来。
“肖三姐,请恕我冒昧,但为了见您,没办法了。”
我有些歉疚,先向她行了礼。我没有叫她肖夫人,而是叫三姐。
“没记错的话,您是韩公子?”她说。
“嗯。”我点头。
肖家三姐没说话,仿佛看见我,就想起了她的弟弟肖小五。
“我想知道,小五是怎么死的?”我直截了当地说。
肖家三姐还是不说话,她的眼泪就这么窣窣流下来,止也止不住。我和肖小五不过些许交情,而那是她的亲弟弟,是在杭州城中唯一的亲人,可想而知她此时心中有多苦楚。江别燕是个心软的人,受了感染,也红着眼,为肖家三姐递去了一张手绢。我就看着二人哭了许久,但结果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小五真的是溺死的吗?”我再问。
“韩公子。”肖家三姐哽咽着,“你别问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我沉默。
这般提及人或许已经深埋心底的苦痛,的确很不合适。
“可是……”
“小五就是溺死的。”我还没开口,肖家三姐就突然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我看着她。
她满脸都是泪花,但不全然是惋惜的那种伤痛,而带着一些委屈。
她在撒谎。
我正想着如何才能让她开口说实话的时候,突然走廊的那头出现了一个人,那人喊了肖家三姐一声,然后我不由侧目望去,发现正是秦望川。离得远,我倒也看不太清秦望川是什么神色,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是看见了我的。
但他好像装作没看到。
“父亲叫您。”秦望川说,之后就远远地注目着肖家三姐。
肖家三姐抹去泪,也不再与我们说什么,低着头,好像回避着秦望川的目光,快步向着那边走去。到了秦望川身旁的时候,她低着的头更加的低。
我皱眉。
此时,秦望川扬着眼,好像朝我看了过来。
离得远,我依然看不到他什么表情。
跟着,他也走了。
“公子……”江别燕叫了我一声。
我看向她。
不过江别燕看的是别处。我顺着看了过去,发现一个年纪和肖小五差不多的男孩正左看右看,过了很久才有些警惕地向我们走来。看他衣着,应该也是这山庄里的下人,我问他,他说他是听到了我们在说肖小五才过来的。
我说:“你知道肖小五的事情?”
男孩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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