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妙如落的什么棋，沈忱自然心中有数。

无非旧事重提罢了。

之前遇刺的时候，申妙如以丧子之痛挟逼皇帝的意愿，让当时还顾念夫妻之情的他承诺自己欠纳云公主一个人情。

此举意在为何，沈忱并不想去猜。

欠人情一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关键是纳云公主背后无人支持，这承诺顶多换得些赏赐罢了。

就算申妙如有自己的主意，她也毕竟是宣朝的皇后。若要做什么，朝民先就将她用唾沫星子钉死了。

有些事情跳出来看，自是清楚明白。可他之前心里有情，并不能置身事外。

现在，就不一样了。

……

金陵自古便有火炉之称。三面环着丘陵，只有一边临着长江。

江风把热气吹蒸进来，像被关入笼子中一般反复循环。

夏天的蝉鸣愈燥，金陵城的民众们愈发像熏笼里的汤包一样，水带着肉，头上缕缕冒白气。

三朝的使臣们，就在这样的酷暑里踏进了城门。

比之北面，南疆的路更不好走。山高水远，又多为蛮夷荒地，故此只有卡蒙族、东瀛和高句丽的使臣率先进京。

上次纳云公主进金陵，已经让许多人大饱眼福，啧啧赞叹。

对于深居南方的金陵子民来说，这种异域风情几辈子也难得一见。

赶上这样的盛事，自然不会错过。

明明离进城的吉时还差着三四个时辰，就早早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搬着自家的小板凳，坐到了庆云街上，翘首以盼地看着城门方向。

金陵守卫也早排班定好，顺着使团进城的道路，沿线列了两列队伍。

为着宣扬国威，特意拔擢了一群身材健美，四肢修长，面目端正的儿郎们，穿戴了全副仪仗分列两旁。

大宣不似前朝，礼教方面并未作甚严苛要求。不管是大家闺秀，亦或是小家碧玉，都自可上街，坦坦荡荡地示人。

只不过一般高门出于安全考虑，都不需让自家女儿出门罢了。

今天是难得的日子。

金陵卫的儿郎们个个皆是一表人才，又吃着公家饭，眼看着就是平步青云的潜力股。

陆陆续续地，便有大姑娘小媳妇在不知不觉向这些金陵卫的兵凑过来。

她们也不敢靠的太近，只用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像是一把把小羽毛扇子，在儿郎们的身上扫来扫去。

感受着投在身上的灼热温度，耳边听着脆脆嫩嫩的娇声倩语。

有些害羞的金陵卫士早就掌不住，面孔涨地通红。这副窘迫样子，更是引得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茂盛的叶子遮挡住夏末的阳光，这些年轻的脸庞半明半暗，生动地可爱。

魏蓁站在宝庆楼分店的包间里，嘴角边不自觉露出微笑。

春心萌动，带着青春张力的荷尔蒙，这样的场景让人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快乐。

宝庆楼原是沈慎的产业，后被宁王殿下当做聘礼之一写进了给镇国公府的聘书中。

所以现在，魏蓁就成了这家店的女主人。

哎，可惜自己的高中生涯，都埋在那层层叠叠的卷子里了，也没谈一场正经的恋爱，荒废了这好时光。

把艳羡的目光从楼下收了回来，魏蓁叹口气，舒舒服服地窝在太师椅子里，捡着冰桑葚一口口吃着。

有钱真是好，虽然是吃了一个小白脸软饭得来的。

看来抱紧宁王大腿不松手的政策，必须要列入一级事项当中了。

正在魏蓁想入非非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几下敲门声。

“小妹，我能进来吗？”

魏凌有礼的询问声倒把魏蓁吓了一跳。

这货向来是不拘小节惯了的，今天怎么如此斯文。

“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你怎么就转了性子？”魏蓁两三步站起来，推开门，要笑不笑地看着门外来人。

几日不见，魏凌的肤色更黑了些，人也更瘦了，穿着一身卫士服，乍一看倒让魏蓁很有些不敢认。

魏凌用手撑着门，依仗了身高优势，垂眼看小妹，嘴边却不自觉地带了点笑容。

“都像你似的，永远长不大。”

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就大步走进屋子里来，窝在魏蓁刚刚坐的太师椅上，半点儿不客气地掬一捧桑葚就往嘴里灌。

这些日子，宣朝上下都在忙着使臣觐见典礼的事情。

不知怎么地，皇帝就把魏凌想了起来，特意点他去鸿胪寺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专门负责陪使臣里的重要人物在金陵参观游览，顺便保护他们的安全。

今天是进城的正日子，魏凌自然不得歇。不过他既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上级也不好怎么管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便让他溜到了宝庆楼来。

“你慢点吃，喝点儿水再吃。”

看着小哥哥急吼吼的样子，魏蓁也不知道是该心疼自己的桑葚多些，还是该心疼吃苦的魏凌多些。

满满一盘子冰桑葚，被魏凌风卷残云般地解决完毕。咂咂嘴巴，魏凌意犹未尽地摆了摆手：“来不及了，等会儿我还得溜回去守着。”

他虽有镇国公府威名的便利，却也不能堕了镇国公府的名声，别让外人反过来说他二公子躲懒。

两人的眼神交汇了下，魏蓁点点头：“那让大掌柜的领着人，给你那儿抬两筐子冰蜜瓜去。”

皇帝的旨意既已昭告天下，魏蓁便算是半个沈家人了。

这番举动于公算是犒劳臣子军士，于私又可以替魏凌给同侪们表表心意，可谓一举两得。

魏凌笑了笑，谢过小妹的心意，眼神却又突地凝重起来。

“今天……衙门里必然没那么严了，你安排点人，去看看他。”

这个他，不用说明白，两人心里都有数。

“放心吧。要是都等你说，黄花菜也凉了。”魏蓁对着兄长皱皱鼻子，试图冲淡屋子里骤然沉重下来的气氛。

魏凌知道妹妹的意思，也配合着笑了笑，不再多言，只摸摸魏蓁的头：“小妹最懂事了。”

“不用送了，外面怪热的。”魏凌指指墙角的冰盆，“少用点冰，你也大了，凉气进入身体不好。”

看着高高瘦瘦的少年越走越远，魏蓁倚在窗户边叹了口气。

日子总是一往无前的流逝，谁都会长大，只是长大让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