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恍恍惚惚回到逍遥居,苏棋的话还言犹在耳。
“哎,只可惜夫人当夜血崩一撒手便去了。其实两位公子都不足月,大公子便是自小因这个落下病根,二公子倒是无妨就是性子冷了些。其实这些个也是奴婢道听途说来的,园子里有些年纪的嬷嬷常常在嘴边唠叨,心疼咱大公子命苦。哎……说起大公子,心肠好待人也极好,就是啊自己的身子骨清薄……”
苏泊生与苏洛陵竟是孪生子,这苏绾万万没有想到。要说异卵双子照科学的眼光来说是存在的,双生子长相并不全然相同,有些也仅是相似而已,比如龙凤胎便是个例子。这些暂且撇开不说,与苏绾并无直接联系,她心里此时也不知为何竟会如此震惊,仿佛是自己原本希望着什么似地,一下子全部落空了。
一闪神里苏棋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讷讷回过神。苏棋怕她身体有碍便匀了手里的事情匆匆搀着她回逍遥居,此刻便是跑去喊郎中了。
苏绾兀自缩在卧榻里侧,目光发直盯着玉石桌面上那个狻猊水烟炉。
此刻水烟罄尽,金红色炉体上镂空雕刻火蝶,形态各异或大或小,有独浮者亦有结队共舞者,当中飘然柔和水雾,掩映花草,其技艺淫巧如韵蝶魂。
她眨了眨眼,这如火如浆的水烟炉登时化成一团,那些纷呈雕刻蓦地在眼里虚化变得朦胧,脑子里竟隐隐约约跳出来一个声音:
苏泊生不可能是华启光!
苏绾闭上眼再不敢看其他东西,思绪如被暴洪冲刷不知附着于哪一点。
她心里竟希望苏泊生是华启光。
华启光……
这是她在21世纪唯一地愧疚。也是唯一地牵扯。如果在这个陌生地世界里。真地有华启光存在。那么她想。她会给华启光一个机会。
但是苏泊生竟是与苏洛陵孪生相出。他怎么可能是华启光呢?
全身开始阵阵发冷。苏绾怀抱双臂蜷缩起来。
现下连唯一地寄托也没了。她只有孤零零地一个人!
这种感觉难以言表。好似寒潭冰水包住了全身。透过皮肤慢慢浸入骨髓。一点一点刺透神经。将灵魂慢慢溺毙地过程。
难受。难受难受难受!
苏绾试着勒住自己的脖子以求解脱,这样干脆的死法远比心灵承受千疮百孔的灾难来得舒坦。
结束,结束——没有一个世界需要她的存在!
“绾绾?绾绾……绾绾你醒一醒……”
轻柔的嗓音里有些迫急难遏,苏绾浑身冷汗嘴唇雪白,呻吟了一声才缓缓张开眼睛。
模糊的视线里亦是如梦般的一张脸,光亮而时刻对她绽放暖意,好像生来便是为着收容她的孤独。
“华启光……启光?”她嘴唇微动,不敢确定。
“绾绾你怎么了?”
“绾绾……”苏绾闭上眼苦笑,一行热泪滚着冷汗滑入散乱的云鬓,“启光……你怎么也开始跟我开玩笑了?”
“绾绾,我是——”
苏绾伸手摸到他的嘴封住:“别说!”
他好脾气地静了下来。
“启光……”她如被大雨淋湿的猫一般缩进他的怀里,缠住他精实的腰身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已有些呓语。
他忽然无奈,用手指代桃梳,理顺纠缠在一起的青丝。
一直站在他俩身侧的苏棋有些忧心:“二公子,绾姑娘如何了?”
苏洛陵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嘘……她前些日子在山中定染了风寒,风邪入体才遭此发作。你速去用麻黄四钱,白芍五钱,干姜两钱,细辛两钱,桂枝五钱,五味子四钱,炙甘草四钱,半夏四钱,”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味,“茜草五钱,三碗熬成一碗。速去!”
他这几分声音又笼上了一层冷然,苏棋便忙不迭地领命去了。
苏绾模糊听着,耳鼓之内隆隆作响伴有蜂鸣之声,只依稀辨听了一会儿便失去了知觉。
“麻黄、白芍……细辛……细辛,细心……”
滴水穿石之类的声音由远及近,苏绾的眼皮睁动了两下便豁然张开,屋子里一股极浓的药味,一抹长袖身影在门外晃动。
天已大黑,寒星明朗,廊中袅娜升起一缕缕白烟,似乎还蕴着水汽。
“棋,棋姐姐?”苏绾使劲眨了眨眼,才看清屋外的人正是苏棋。
苏棋回头,一双乌黢瞳眸顿时闪烁起来:“绾姑娘……”
这声叫得太响,惊动了小憩的苏洛陵。
“呃……”苏洛陵眯了眯眼,低头看怀里的苏绾。
苏绾恰好迎视上去,身子陡然缩了一下。
他凝聚的眸子静地仿佛密林禁地,黑亮闪烁,屋内的那盆炭火将他的瞳仁印出了一团橘色野火,静静燃烧,又埋伏肃冷。但可惜,火光摇曳终究将那抹冷情掩了下去,在眸中留了一处尘世无法窥探到的深青之色,幽深黛青。
这双瞳火,竟让她想到了绚烂的琉璃。纵使色彩再美,也是低调而冷静的。
他见她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便也静静相侯。
苏棋正好将廊上的药煎足一碗,边小心吹着端了进来:“绾姑娘你可醒了。”
“咳咳……”苏绾忽觉喉咙干燥奇痒,借着咳嗽的时候将身子自苏洛陵的身上挪开。
苏洛陵维持着先有的姿势在榻上,伸手接过苏棋手中的玉白药碗,说道:“你先下去吧。”
苏棋咬唇看向苏绾。
“咳……”苏绾压着胸口抬头,涩涩笑道,“劳棋姐姐费心了,我就是做了噩梦,没事的。”说着拉住苏棋的手,“去休息吧,明儿我便无碍了。”
苏棋的眼睛里闪了几闪:“绾姑娘有什么要吩咐的,但叫其他人传句话便可,千万别忍着。”
“是,我一定来麻烦你。咳咳……”
也知苏洛陵是有意支开自己,苏棋三两步一回头地离去了。
似乎这屋中少了一人,便多了一份药石的呛味。苏棋一离开,苏绾便觉苏洛陵手中的那碗黑色药汁像是一碗烈性的毒药,正张牙舞爪着欲朝自己扑来。
她稍微离苏洛陵远一些,干咳着问道:“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子夜了。”苏洛陵眯起眼睛朝门外看,又坐了一会儿才把药塞到苏绾手里,起身将门关上。
“子夜了?”她竟然贪睡了。
苏洛陵压在门上的手微微颤动:“你做梦之时,一声声唤着一个人,你可记得?”
“我?”苏绾呼吸一紧,无由地张大了眼。
“呵呵……或许是我听错了。”他背对着苏绾,语气里有些嘲弄。
苏绾鼻子发酸,忙借机一口将手里的药喝完。
她会在梦中喊谁呢?多半是华启光了。可若是华启光的话,为何苏洛陵会有这么一问?难道是苏泊生?
苏绾心中猛遭一锤,愣愣捧着碗发呆。
苏洛陵过来取下她手里的药碗放到一边,扯过一张厚厚的棉被将她包紧,淡道:“过几日临王爷到园子里做客,你需把身子养好才能尽翁主之谊。”
“临王爷?”苏绾唯露出一只脑袋,压在被子底下的身子有些火辣辣地,几乎出汗。
苏洛陵颔首,也再无其他话,熄了油灯便再没发出声音。
屋子里偶尔有木炭“啪啪”烧裂之声,黑中的一柄亮圆照映厅堂,忽明忽灭。
苏绾阖上眼眸,直觉告诉她,苏洛陵就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冷电般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她借故翻身,想忽略掉这种如被火炙的不安。
“睡不着?”苏洛陵忽然出声。
苏绾顿地屏息,静静聆听自己的心跳良久,才道:“你刚才给我喝了什么?我现在很热。”
“出了汗便好了。”
“谢谢。”
“别谢我。”苏洛陵淡地如清水一般的嗓音有些模糊,“你该知道我,只是怕你带恙迎接王爷。”
苏绾被窒息压地胸扉疼痛,停了半晌才落下长长地一口叹息。
她无法取舍苏洛陵的话中真假,难以研辨他每一处的细节究竟是出自真心亦或是伪装。正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苏洛陵是只白狐狸,狡猾如斯怎堪被人轻易猜透。
藏在被子底下的双手互握,在袖中带出一块温润的锦帕,指腹一点点触摸上面的图案,有一股难以遏制的孤独忽然而生,慢慢慢慢地围裹住了全身。
他是只戴着朱玉面具的白狐狸,而白狐狸饶是珍稀赛金,却都免不了离群索居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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