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其婉没有想到一次的口误,竟然便刻在了心里,当她深陷梦魇的时候,喊的是小叔,眼下脱离危险,喊的依然是小叔,“小叔”已然成了她前世的铭记,今生的救赎。
韦荣琰也并没有注意到花其婉对自己的称呼,不同于其他小辈叫的“韦表叔”或者“七表叔”,只看到她哭得这样伤心,以为这孩子吓坏了,便难得地哄到:“没事了,我在这里,你已经得救了,不要害怕。”说着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另一只手稍稍用力想要让她离开自己的怀里。
花其婉听到他说“我在这里”,更是深深地藏在他的怀里,不肯抬头,慢慢地息了嚎哭,只无声地将眼泪晕在她的胸口。
感觉到胸口温热的潮湿,韦荣琰的心里竟隐隐地揪疼着,不觉皱起眉头,他自认为并不是热心之人,除了把父母和胞妹放在心里,这么多年来任何人都不曾让他挂心。
今日这小丫头却让他心疼,他本能地觉得这是个麻烦,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又一次想将她推离自己。只是手中的肩膀如此的单薄,微微地颤抖着,他的手臂先于他的思考,慢慢收拢,将这小小的身子圈在了怀里,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哄一个婴孩。
杨眉和韦荣玥年龄尚小,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单纯地为花其婉得救而高兴着。
然身旁的中年男子却面露诧色,心道:“常听主子说,韦七爷向来寡淡,除父母和胞妹,余者皆可成为路人。然而此刻却对一个小姑娘如此柔软,嘴角眼底的笑意,让他都觉得温暖,完全没有刚才谈事情时的冷然与深沉。”
等小丫头的眼泪停止时,韦荣琰稍稍松了松手臂,却感觉到怀中的小身子慢慢地松软下来,头也垂在了一边,他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心道:“这小丫头心得多宽,此时这种情况竟然能睡着。”
想到刚刚她惊吓过度,他不忍心唤她醒来,便轻轻地将她横抱在臂弯里,站起来同身边的中年男子说:“王总管,这孩子惊着了,此刻睡着了,你先回去吧,今天的事情过后再说,我先送这三个孩子回内院。”
王总管走后,韦荣琰看了看怀里的小丫头,看到她的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泪花,想是睡得不安稳,小身子蠕了蠕,往他怀里更靠进去。
他紧了紧手臂,将她小脸重又拢在自己的胸口,回头对两个小姑娘说:“玥玥,你们两个记得,今天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免得让她母亲担心;还有,若传出去,闺中女子不免失于粗野,这于你们的名声不好,你两个明白吗?”
韦荣玥自然习惯地听从她哥哥的话,杨眉的表现就夸张了些。只因适才听高蓉讲韦七爷的传奇故事,就已经觉得他非同凡响,让人敬仰;现又亲见他身手不凡,一个纵跃就将花其婉自高高的树上摘了下来,他的形象在杨眉的心里就已奉若神祗,令人膜拜了。神仙说的话,自然是比圣旨还要厉害,听到他的吩咐,杨眉的头点得就想是小鸡啄米一样。
韦荣琰带着三个小姑娘拾级而下,等到了山脚下他停下来,低声唤醒怀里的小丫头,花其婉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小叔,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只是瑟瑟地睁着一双大眼睛,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这眼神扯得韦荣琰的心又揪揪地疼。
韦荣琰轻轻地将她放下来,蹲下身为她整整衣衫,柔声交代:“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你好好的,不用怕。等一会儿回去后先寻到你的丫头,让她先给你梳妆、打理之后,再去你母亲跟前,免得你母亲看出异样担心后怕,也免得你受责罚。”
看到花其婉还是愣愣地没有反应,便又抚了抚她的头,继续嘱咐道:“今后再不准爬树,像今天这样,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及时出现来救你;还有,今后不论做什么,都不准身边没有丫头跟着……”
杨眉还是一副看到神仙的呆蠢样,韦荣玥却瞪圆了双眼,似乎看到一个陌生人,这是自己那个少言寡语的哥哥吗?
听到爬树,花其婉总算有了反应,不论前世今生,有小叔在,她便安好,如今听着他吩咐自己不准这样、不准那样,她竟然打心眼儿里觉得亲近。
花其婉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眼眸清澈如泉,自眼底透露出满满的信任和甜蜜,乖乖地回道:“我记下了,还有我遇到危险,总是小叔来救我,婉丫儿永远也忘不了,多谢小叔!”
花其婉开口闭口小叔,两个人都没有觉得异样,仿佛他们之间就应该是这样的。
韦荣琰拍拍婉丫儿的头,笑着站起来将花其婉的手交到韦荣玥的手里说:“玥玥,照顾好这丫头。”
看着三个小姑娘渐渐走远,直到进了老太太的院子,他才转道去了前院。
吃过中饭,客人陆续告辞回府,武安侯府的马车也驶出了忠勇侯府的大门。回程花家的五个姐妹挤在一辆马车上,花其嫣兴奋地谈论着今天的事情。
“大姐姐、二姐姐,你们说三哥哥和贯表哥她们那场捶丸比赛,谁的技术最好?”
花其娈平和温柔,对家里的几个妹妹都同样亲善,因是庶出便养成了不多言多语的性子,此时见四妹妹问自己,便笑着说:“我看他们几个都打的很好,不分伯仲。”花其嫣就知道大姐姐会这么说,所以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只拿眼睛看着花其姝。
花其姝沉思片刻说:“我看是行表哥的球技最好。”高行厚乃平康侯世子的嫡次子,花其姝舅舅家二表哥,年纪与花正芮相仿,两人也性情相投,平日里关系较为亲密,连带着花其姝与这位表哥的关系也更亲厚。
花其姝自小被高氏以大家闺秀的典范教导,甚至以皇后、皇妃之仪来引导她,故花其姝小小年纪便养成内敛、含蓄的性子,说话之前先在脑子里走个过,就算说也是说一半含一半,从不轻易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尽数告知于人,以免落人口舌,授人以柄。
所以,论捶丸之技,虽说镇国公府的旸少爷打得最好,然花其姝却是绝不会在众人面前夸赞一个外男。听到花其姝夸赞行表哥,花其嫣不以为然。
“我觉得还是旸表哥打得最好,他和行表哥虽打了个平手,可是他打球的花样繁多,每一球都打得行云流水,他打出的球仿佛长了眼睛一样,不论什么角度、什么地势,最后都利利索索地进到洞里,再说了,他比行表哥还小一岁呢。”
看着花其嫣眉飞色舞地谈论韦绍旸,花其婉心中不免担忧,韦绍旸粉雕玉琢的一个少年郎,今天又露了这么一手,潇洒随性,这样的少年郎是很招小姑娘喜欢的,今儿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像花其嫣这样被他的表象蒙骗了的姑娘。
大家如今年龄尚小,虽说不会立时就会芳心暗许,以致相思成灾,但是这种好感就像一粒种子,今儿在心里种下了,来日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发芽、生长的,等到它枝繁叶茂再去拔出,必定会伤筋动骨,痛不欲生的。
花其婉虽跟花其嫣之间有些隔阂,但是始终是同脉的姐妹,看到花其嫣这样,想到可预见的未来,她不想花其嫣走向不幸,所以觉得自己必须点醒她,以免今后她行差踏错,陷入韦绍旸这个火坑里,粉骨碎身一如前世的自己。
“四妹妹,捶丸打得好也值不得什么,要说厉害,还得是咱们的大哥哥,虽出身勋贵之家,却不走恩荫之路。去年才十五岁,便已是桂榜举人,今春又刚刚下场参加了会试,等过不了几天,再参加殿试,得皇上钦点,那才是少年英才,令人景仰呢!”
花其嫣本就看花其婉不顺眼,今天又在花园亭子里被花其婉揭了短,当时自己恨不能上去撕了她的嘴。现在听到他反驳自己,更是新仇旧恨一起拱上心头,于是便嘲讽地说:“大哥哥自然是厉害的,不用你在我耳边聒噪。
凭真本事,不走恩荫之路没有错,就是不知道你说这话是夸我们的大哥哥呢,还是在炫耀自己的爹爹?要知道结果还没有出来呢!大哥哥今次只是下场试试,结果好自然少年得志,结果不理想,也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就不知道二叔如果不过的话,老大年纪了还要靠媳妇过日子吗?所以我劝你别高兴的太早了,到时候可别没有了脸面,让人笑话。”
花其婉见自己的好意,竟招来这样的口舌攻击,心中也很生气,这个人真是“狗咬吕洞宾”,她自己好赖不分,又不听人劝,今后有得苦头吃的。平复心情之后想想,自己也是关心则乱,现在才到哪儿啊,今后大家也没有多少机会见面,时间长了自然就忘下了。
花其婉不想跟花其嫣争执,转头把窗帘掀开一条缝,看着外面的街上各色来来往往的人,不经意间便想到了韦荣琰,前世直到自己离世,都没有见到他娶妻成家,不知道他的一生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今后自己和他还有没有见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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