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志清换了一身新衣服,显得十分精神,他一进厅堂便不住地向张夫人道谢。张夫人笑着说道:“看来姜兄弟时来运转了,跟几天前可大不一样了。”
姜志清笑了笑,将衣襟皱的地方抚了抚道:“有劳天师夫人关心了。其实我不姓姜,而是姓蒋,那日跟天师初次见面之时,正逢我犯了事,想离开上海,因此也不敢告诉天师我的真姓,如今风头已
过,自然无须掩藏了,今日上门是特地来拜谢当日天师的搭救之恩的。”
“天师一向仗义救难,见了蒋兄弟如此英雄人物,岂有不助之理?不过可惜,天师外出未归,不能亲见你一面。”
“不妨事,不妨事,我过几日再来好了。只是刚才我看见两位访客从府上离去,那个当先的男子我曾见过,好像是北京袁总统手下的心腹。如今袁世凯野心昭彰,怕对天师府不利,故来问问,如果
需要帮忙的话,上海青帮兄弟都没问题的。”
“蒋兄弟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啊?”张夫人微微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事。那特使是来游说天师以道教领袖名义向北京劝进,自然是被我拒绝了。不过他说已经找到隐居的诸葛氏族,我怕他在我这
里碰壁后,又会去游说诸葛家的人出面,故在此发愁。若我知道诸葛氏族隐居之地,自然可以让天师赶在他们前面向诸葛陈以利害,希望他们不要助纣为虐。唉,可惜他们守口如瓶,坚决不肯告诉我确
切的地方。”她见蒋志清似乎是反袁一派的,自然不能告诉他真相,只能编造了一个理由。
蒋志清拍了下桌子,愤愤道:“袁贼真忒无耻了!请天师夫人暂且放宽心,我回去即刻找弟兄们去探探,那个什么诸葛氏族的到底在何处,马上来报。”说完便站起身来告辞离去。
张夫人送到门口,见自己成功设计骗了蒋志清帮她调查诸葛氏族的下落,不觉很是得意,满脸喜悦,回转身来,对着窗外道:“两个小鬼还不进来?!”
张恩溥吐了吐舌头,对张恩涪笑道:“还是被娘发现了。”只得带着张恩涪走进房间。丈夫人心情不错,坐着问道:“你眼睛如何了?”
张恩涪不敢乱了礼数,恭敬地答道:“多谢大娘关心,我双目已失明,不过无大碍。”
“得得,明儿我让人请个西洋医生来看下你的眼睛吧。”张夫人又转头对张恩溥道:“以后娘见客人,你不可以在外偷听,虽说不在龙虎山,可咱们天师府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娘,我以后不敢了。”张恩溥笑着拉了拉张夫人的衣角,“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再也不乱跑了。”
张夫人疼爱地拍了拍儿子的脑袋,怜爱地说道:“你呀,真是我今世的克星来着。好了,今儿个我也累了,你先带你大哥下去吧。”
张氏兄弟走后,张夫人先吩咐厨房准备晚饭,然后觉得有些困倦,便上楼回房打个小盹。正迷糊间,突然听见屋顶传来一声非常轻微“咯”地一声,像是有人踩碎了一块瓦片。她一下子坐了起来,
顿时睡意全无,心中恼怒之极:“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偷入天师府。”
她也不喊人,而是悄悄地从窗子翻了出去,左脚在窗台上一点,整个人轻飘飘便往上飞起,落在屋顶,不发出一丝声音。她虽说已入不惑之年,体型渐趋发福,青丝中也隐隐有了白发,但是这二十
多年来的修炼却未曾中断,轻身功夫更胜昔日。
洗心轩周围都是巨大的法国梧桐,夏日枝干成荫,可将天师府的建筑遮得严严实实,如今已届初冬,枝干上早已是光秃秃地,只余下数张枯黄的叶片还顽强地站在枝头。
张夫人刚跃上屋顶,便听到背后一个人缓缓说道:“秋华,我回来了。”她听到这个声音,心中如同雷击一样,顿时跳得十分厉害。她慢慢转过身来,看到烟囱边上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她已经看了
二十多年了,每一根头发,每一条皱纹,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正是他的夫君,龙虎山第六十二代天师——张元旭。
“你……终于回来了。”张夫人走到丈夫背后,眼中忍不住流下了一丝泪水。
张元旭缓缓转过身来,轻轻搂住了她,将一根手指竖在了她嘴前,低声道:“莫要大声,袁总统已经准备让东洋人接手那事,我们时间不多了。”
张夫人点了点头道:“不错,刚才袁总统的特使来着一个叫铃木聪的日本人,说的正是这件事。”
“你可知道那特使是谁?是袁总统的大公子袁克定。我在屋顶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不现身,是不想打草惊蛇。”张元旭望着梧桐树的枝干说道,“看来袁总统如今也是骑虎难下,故而亲派大公子
前来。不过太白珠已落入了袁度手中,再加上许家的定龙针,袁度应该已经开始出发去寻找真龙气了。我只要暗中跟踪,必有所得。”他并未知道其实太白珠与许纯均都已失踪,而袁度手中只有一本残
缺不全的《寻龙谱》与新得到的翡翠黄雀。
张元旭搂着妻子慢慢坐了下来,张夫人将脑袋枕在丈夫怀中,叹道:“你不在后,恩涪的双眼瞎了,恩溥也受了些伤,连我送他的桃木剑也丢了。”
“恩涪身中木毒,能捡回性命已经是侥幸了,他的眼睛待日后想法再医治吧。恩溥的桃木剑丢了倒是有点可惜,这可是道圆师太所赠,你将来如何回你师父呢?”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还有,你的大公子带了一个乡下丑丫头回来,说是你同意的儿媳妇,当真有此事?”
张元旭点了点头:“那位招娣姑娘也是位烈女子啊。”于是便将招娣为张恩涪自杀的事情给妻子讲述了一遍,末了道:“若是哪天我也像恩涪一样危在旦夕,你会像招娣一样么?”
张夫人忙掩了张元旭的口道:“呸呸,百无禁忌。说什么危在旦夕的话,不吉利得很,你死了话我就跟你一起死。不过话说回来,恩溥也不小了,你什么时候定他的身份啊?”
张元旭眉头微皱道:“还早还早,不急不急。倒是你,不是去峨嵋给你师父准备大寿的事情么,怎么又回上海来了?”
“哼,要不是我回来,真不知道你们父子仨竟搞出这么大一档子事情。”张夫人假意嗔道,“不仅害了你的大儿子,还差点害了恩溥,你们张家不知道上辈子哪里不得力,弄得这个样子。”
“现在还来得及。刚才我听那特使说袁度已经南下杭州,定是已经出发去寻找真龙气了,我须得抓紧了。至于日本人那边,我听你利用青帮去探查诸葛家的所在,我想你可以请你师父帮忙,及早阻
止。”张元旭胸有成竹,将计划一一讲来。
张夫人点头道:“不错,我可以飞符给师父。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去用饭吧。”
张元旭摇头道:“我在这里跟你说话,就是不想被人发现我已经回来。你且去吃吧,我在房中等你。”
“那好,我就叫人把饭菜端到房间里来,我们一起吃,我还要跟你讲这次我回峨嵋发生的事情呢。”张夫人说完,嫣然一笑,挣脱了张元旭的怀抱,翻身飞下屋顶。
张恩溥听说母亲有些不适而让佣人把饭菜端进房中食用,顿时有些着急,忙上去看母亲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张恩涪摸索着也要上楼,却被招娣拉住了。
“怎么了招娣?大娘有不适,按规矩我也要去请安的。”张恩涪有些不解。
招娣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张夫人没事的。她让人端上去的饭菜两个人吃还差不多,她若是身体不适,还能吃那么多?”
“那你是说,大娘房里有客人?”张恩涪愈发奇怪了,“以前峨嵋派的阿姨们来龙虎山,也是来大堂吃饭,从没有躲在房中的道理。”
“哎呀你就别猜了,你的二弟很快就会被张夫人赶下来了。”招娣拉起张恩溥手中的盲杆,“我们去花园里坐坐吧,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说完不由张恩涪说话,便将他拉走了。
在房内的天师夫妇用完饭后,张元旭便给夫人讲述当日在三才阵中迷失后的经历。原来阵法被袁度所破后,他也瞬间返回了当下的空间,只不过已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了。他怕耽搁了时间,连夜
乘火车南下,到南京过长江轮渡,方于今日上午抵沪。
“我本来还想去小镇寻找袁度,后来听见特使如此说,才知道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张元旭走到门边,将电灯打开,“所以我才改变了计划。”他转向夫人问道:“那你呢?此次峨嵋之行可有收
获?”
“嗯,收获不小哩。”张夫人点头道,“我是十一月初五到峨嵋的,离师父的百岁寿宴大约还有一个多月,我是想和师姐妹们商量一下,合起来给师父献一份大礼。师父虽说年已届百,却依然精力
充沛,每年都要闭关百日,参悟玄功。那日我去的时候,正逢师父闭关,还差数日,所以我只能留在峨嵋暂且等待。没想到,三日后的清晨,山下便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那个时候我正在房里与大师姐清寂、清生师姐和李秋岚师妹闲聊,扫地的沙弥尼来说,山门口来了一个少年,说是要见师父。若是各派的前辈耋宿要见师父,那尚属正常,可一童子少年,怎地会
有此要求?我们均感奇怪,便都想出去看看是何等人物。
“大师姐毕竟谨慎,一方面派了几位师姐妹去师父闭关的佛心居前守卫,一方面指定了几人跟她前去山门口,我是俗家弟子,又已出嫁,故只能留在殿中。过了半晌,就见大师姐一脸沉重地回来,
跟去的几位师姐妹都脸色异样,特别是李师妹更是脸色通红,像是受了内伤。我一看形势不对,就偷偷问了下清生师姐。她告诉我,来的那个少年是个苗人,梳着椎髻,对襟上衣,绣着五色花纹,看样
子是苗寨里面有地位的人。我们川黔一带多苗人,峨嵋山下也时常能见到,因此大家见他奇装异服地也不以为意。大师姐便问那少年找师父有什么事情,那少年不肯说,非要面见师父才能讲述。我们当
然不肯了,那少年竟想硬闯。”说到此处,张夫人忽然问丈夫道:“天师,你当年闯峨嵋,过了几关?”
“当年?”张元旭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当年是为了向峨嵋提亲,师太考验我设下的题目,又不是生死相搏,你的师姐妹们都手下留情,我才能到达金顶。”
张夫人也想起昔年之事,心中充满了温暖,她紧紧握着丈夫的手道:“我那时在殿上,心里不知道有多担心,生怕师姐妹们的剑一不小心,划伤了你。幸好你本事大,一路到金顶,紫电青雷竟劈断
了一十三把长剑。”
“是啊是啊,后来我不是陪了一十三把宝剑给你的师姐妹们?”张元旭想起那时之事,仿佛历历在目,“不过说实话,若是全力相搏的话,我或许只能过三层,别的不说,就你大师姐的功力我已是
有所不及了。”
“那当然,大师姐入峨嵋已经五十多年了,你比她还小着十几岁呢。”张夫人笑着说道。
“是啊是啊,我连夫人都打不过,怎么能与大师姐比呢?”张元旭也笑着说道,“不知那位少年如何?”
“那少年可比你强多了,手中只握着一把黑色的短剑,竟也削断了师姐妹们手中的七把长剑。他的法术十分怪异,不像是中原各术派的,带着无数邪气。李师妹跟他对了一掌,想用金顶日华将他震
伤,令其知难而退便可,没想到那少年的功力竟像是专门克制我们峨嵋派一样,不仅将李师妹那一掌之力全数吸纳,并且还能生出一股极火辣的炎热之气,刺破了师妹的护身罡气,穿入体内。大师姐见
师妹受了伤,也上前与那少年对掌,师姐的功力自然不能与小师妹同日而语,那少年顿时被震得倒退三步。不过大师姐说她的掌力大部分还是已经被对手吸了去,那少年后退只是卸劲护元,并非受了伤
,而且那股炎气也已经侵入了大师姐的劳宫穴,好在大师姐早有防备,已预先将手厥阴心包经闭了,防止火毒攻心,再将炎气从中冲穴逼出。那少年退开后便哈哈一笑,拂袖而去。大师姐因要查看小师
妹的伤势,也就没有追赶,只能悻悻地回来。”
“哦,竟有如此奇人?”张元旭也感到奇怪,他捻须道,“苗人中也有术派高手不成?师太可知道那人的来历?”
张夫人摇了摇头:“师父出关后,大师姐便将那事告诉了师父,师父好像也是一无所知。不过后来那少年再也没出现过,所以那事也就过去了。然后师父便跟我说天师府有小劫,让我速速回来。还
好你和恩溥平安无事,我要多给普贤菩萨上些香了。”
张元旭正要说话,忽听见管家敲门,忙闪到床后躲了起来。张夫人略微整理了一下,方过去开了门问道:“何事?”
“那个蒋先生又来了,说是有要事急报。”
“现在?”张夫人有些奇怪,此时都已快至戌亥之交,夜已深沉,怎么蒋志清还会来访?她略沉吟了下,便吩咐道:“那就请蒋先生堂上就座,我马上下来。”
管家答应去了,张夫人掩上了门,对张元旭道:“不知他有何急事,我下去接待下。”张元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窗外,意思说他会在外听着的,张夫人这才脸带笑意,安心下楼去了。
来到堂前,蒋志清早已等候在那里,一见张夫人来到,忙起身道:“好教夫人得知,青帮的兄弟已经探得消息了。”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奉上。
张夫人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副简易地图,上有河流山峰,有一小城,写明了兰溪等字样,在兰溪城的西北处,画有一个圈。“这个圈便是诸葛氏族隐居之处?”
蒋志清点头道:“正是,那里有一小村名叫高隆,正是诸葛家的所在。”
张夫人见那张纸的下角血迹斑斑,而那张纸本身也是皱皱巴巴,似乎得来很是不容易,便问道:“这血迹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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