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特使住在日本人的公馆中，我们一个弟兄装扮成佣人混了进去，在书房偷偷抄了一份。不过在传出来的时候给发现，结果那个兄弟也遭害了。”蒋志清说到此处，不禁有些哽咽。

“也真难为你们了，天师府可要好好谢谢蒋兄弟了。”张夫人吩咐管家去账房支了五十个银元，交给蒋志清，“这些算是天师府的一点心意，替那位兄弟买一副好棺材，好好安葬了吧。”

蒋志清一面道谢了，一面将银元收入怀中，方告辞离去。张夫人转身上楼，瞥见窗外衣角一闪，知道定是丈夫在外，也不以为意。

到了房中，见张元旭端坐在桌边，眉头紧锁，似乎在想一件极为难的事情。张夫人走到丈夫身边，将双手搭在他肩上，柔声道：“我即刻给师父传信，你在想什么呢？

“袁总统跟日本人签过一份《二十一条》，看来日本人是要插手此事。东瀛忍术向来变幻莫测，高手迭出，如今虽已式微，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像今日陪袁克定来的那个铃木聪，看他年纪身

形，不过方三十出头，可造诣不浅，足可与中原各派长者一较高下。若是他们所说的长老出马的话，恐怕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张元旭说话间，张夫人早已将符书拟好，递了过来道：“你且看看行得

？”

张元旭接过符书，只见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的是日本人觊觎我中华龙脉，利用袁世凯，寻找诸葛氏族，想毁坏中国的气运，事关数万万苍生，故请师父相助。后面是落款：“弟子万秋

华敬上”。

张元旭阅毕，点头道：“行得行得，但不知你师父会如何行事，如今我先行一步，赶往高隆，希望能说服诸葛清源不要答应日本人，你就在上海调度。唉，可惜恩涪已成残疾，否则当可助我一臂之

力。”

张夫人捏着符书轻轻一挥，那张符立刻无火自燃，焚得干干净净，她听见丈夫如此说，不觉笑道：“恩溥修行已成，也可独当一面，他那把桃木剑已失，你把太平斩妖剑便传了他吧。恩涪就安心在

这儿养病，我自会照顾。”

“祖先有遗命，这斩妖剑是只有天师方能使用，你让我把剑传给恩溥，也就是说要将天师位传给他么？”张元旭有些为难。

“哼，你倒是很关心大儿子嘛。还记得当年你把他们母子俩接进天师府的时候，你与我约定何事？难道你都忘了不成？”张夫人见丈夫迟疑，心下大是不痛快。

“怎么会？”张元旭见夫人略有怒色，忙安慰道，“你放心，天师位迟早是恩溥的。只是恩溥年纪尚小，我怕他担不起这个责任啊，等过几年再说吧。他缺武器的话，我让恩涪将他的七星剑借恩溥

用用好了，那也是一把罕有的神兵利器。”

张夫人正想再说，手却一把被丈夫握住了，只听得张元旭柔声说道：“秋华，我知道你一心想让恩溥当我的接班人。恩涪和恩溥都是我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对不起恩涪的娘，自然对他更体

贴些，算是补偿，你可别在意。我心中最疼爱的还是恩溥，还有你，你也要谅解我才是。”

张夫人不再说话，只有将头轻轻靠在张元旭的肩膀上，握着丈夫的手，她是握得如此的紧，仿佛在怕他又一次离自己而去，让自己又一次牵肠挂肚。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张夫人便派人去请了个德国医生给张恩涪看眼睛，一面又悄悄拿了他的七星剑交给张恩溥。张恩溥不知道母亲为何拿了大哥的宝剑给自己，心里感到十分疑惑。张夫人只得

编了个谎说道：“昨晚我梦见了你爹，他对我说他在一个名叫高隆的地方，本来该让你大哥去那儿看看，也好帮帮你爹，可是他眼睛坏了，所以只好让你去，我特地借了你大哥的宝剑给你防身用的。”

说完，又将抄录的地图副本递过。

张恩溥深信不疑，心中大是担心父亲，即刻便要启程。张夫人让管家准备好干粮和盘缠，一并包好，亲手替儿子打了个包裹，她知道这一路上张元旭会暗中保护，大可放心，但是看到儿子独身一人

远去的背影，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她伤心了一会，才勉强去张恩涪的房间看看治疗的情况。管家请来的那个德国医生名叫维纳，是从北京协和医院来上海交流的专家，西洋医术自然是精湛的。但在检查完张恩涪的双眼后，维纳医生

的脸上也充满了大惑不解的神情。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例，张先生的眼球细胞已经全部长出了细胞壁，成为植物性的细胞。”维纳医生已经在中国居住了十多年，中文说得很是流利，“我不知道这种变化是怎么形成的，也不知道

这将对人体产生怎样的影响，不过我觉得动手术把这种变异的眼球摘除比较好。”

“不不……”招娣满脸惊惶，眼中噙着泪水，摇着头大声叫道，“你不能把张大哥的眼睛挖出来，一定有别的方法的。”一旁的张恩涪则是脸如死灰，一言不发，低头坐在椅子上。

张夫人见如此情形，只得上前说道：“医生辛苦了，不过手术是否要做，我们还是要再商量下。”说完吩咐管家去账房取诊金，送了医生回去。

张恩涪呆了半天，抬起头，用他那双布满木纹，呈现浅绿色的眼睛望着张夫人，慢慢地说道：“大娘，我不想失去眼睛。”

张夫人虽说不喜欢他，但是见他现在这般模样，只得略加安慰道：“那个西洋医生未必会治，等天师回来再想法子好了。”她心中却是十分得意，张恩涪双目已盲，自然不能接掌天师位，自己亲生

儿子张恩溥上位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招娣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张夫人面前，连连磕头道：“夫人，你就看在天师的面子上，想办法救救张大哥吧。”

“可别这样，我哪有什么法子？”张夫人将招娣扶了起来，“我们天师府历代藏书无数，说不定里面能找到解救的办法。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招娣不解地问道。

“只不过那些书都在龙虎山上。”张恩涪在一旁答道，“我们那年走得匆忙，除了天师的谱系，其他一本书都没有带。我们要看那些书，就要去江西。”

“那我们快去啊，别说是江西，就算是天涯海角，只要有万分的希望，我们都要去试试。”招娣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去拉张恩涪。

张恩涪脸上现出了为难的神情，低声道：“招娣，这个……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治好眼睛么？”

张夫人冷笑道：“藏书的洞天阁只有张家的子孙方能进入，外姓亲友一概止步。如今天师不在，恩涪已盲，谁能进去参看呢？”

“事急从权，难道不能变通一下么？”招娣求道。

张夫人又是一声冷笑道：“怎么变通？你不过是个未过门的媳妇。我堂堂天师夫人，在龙虎山二十多年，也不能踏入洞天阁半步。”

张恩涪忽道：“那……就请大娘准许让恩溥帮忙，可以么？”

“那也别想了。恩溥已经外出，不在上海。我看你们还是慢慢等到天师回来再说吧。对了，你的那把七星剑我已经拿去借给恩溥了，你不会介意的哦。”说完，一转身，也不理二人，自顾离去了。

招娣紧紧握着张恩涪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那我们就自己偷偷进去好了，反正没人知道。”

张恩涪连连摇头：“不成的，那个洞天阁有前代天师的封印，我进得去，你进不去的，而且里面的书也只有天师才能拿得出来，我就算进去了也没用啊。”

“我们去看看吧。”招娣拉了拉张恩涪的衣角，“说不定我们找到一个别的入口可以进去呢？再说我们在这里也不遭你大娘待见，还不如去外面，我们还自由自在一点呢，我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张恩涪想了片刻，点头道：“那好，我们就去龙虎山，然后一起在山下找个地方住下，等爹爹回来。”他将招娣搂入怀中，柔声道：“我也会陪你一辈子的，你就是张门陈氏少夫人。”

招娣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晕，娇羞地将脸紧紧贴在了张恩涪宽厚的胸膛之上……

那天晚上，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张恩涪和招娣悄悄收拾好行装，不辞而别，出了后门，往龙虎山而去。而此时，也正是崔元之与袁度正在富春江上夜行，饱览那天下独绝的奇山异水的时候。

崔元之被那花香迷晕后，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才悠悠醒转过来，觉得身上畅快无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一般。他慢慢爬起身来，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极为广大的空域中，周围都是那血红的小花，

成片成片，就像是鲜血染红了整个地面一般。

“这是哪里？”崔元之问自己道，“袁大哥怎么不见了？”他四处望了一遭，发现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下了他一个人，还有这如血的妖异之花。头顶上的天空也是阴云密布，不见半点阳光。忽然一阵

风吹来，冰冷至极，刺骨的寒意仿佛要渗入身体的每一处，把人冻僵一般。他抱着身体，蹲了下来，将身子尽可能缩成一团，兀自簌簌发抖。就在这风中，隐隐传来了呼喊之声：“崔元之……元之……

”叫声幽幽，勾魂摄魄。

崔元之又站了起来，到底是谁在叫自己的名字呢？

“崔元之……元之……”声音似乎非常熟悉，像是一个至亲之人在呼喊自己。

“爷爷！是爷爷！”他认出来了，这是爷爷的声音。爷爷在这里么？他要去找爷爷。他朝着风来的方向，用力地奔跑着，踢起了片片花瓣，四下飞洒，如同红色蝴蝶在飞舞。

“崔元之……元之……”

“爷爷……爷爷……”崔元之喊着往前跑去。没多远，便见面前横亘着一条大河，足足有十里多宽，那河中流着的是滚滚黑水，如同墨染一般，层层浓浪，迭迭浑波，阴气逼人寒透骨，腥风扑鼻味

钻心。崔元之见那河水汹涌翻滚，也不好泅渡，只得四处寻找渡口。

哪知寻了许久，都不见一人，岸边只有那些血红的花朵，在寒风吹拂下不住地摇摆。“爷爷定是在那河的对面，我可如何才能过去呢？”他正想间，但见上游慢慢漂下一艘小船儿来，崔元之大为欣

喜，忙招手喊道：“船家，船家，你能渡我过去么？”

那船儿慢悠悠地靠向岸边，就见那船夫身着黑衣，披了一个黑色的斗篷，将整张脸都藏在了里面。崔元之也不多说，便要往那船上跳。

那船夫伸了篙，挡在崔元之面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坐我的船。”

“我有亲人在那河对岸，求船家行行好，渡我过河罢。”崔元之恳求道。

船夫摆了摆手道：“我这船儿渡不得你，你要过河的话，且自行想法子罢。”说完长篙一点，便要离岸。

崔元之见船儿要走，也顾不得船夫反对，便朝船头跳去。没想到身在半空时，那船夫将竹篙拦腰里扫将过来，正中崔元之肋下，将他打下水去。崔元之大叫一声，落入了那腥臭的黑水之中，便觉得

水中似乎有无数手臂在往下拉扯自己，他极力挣扎着，大喊大叫。

就在这时，崔元之忽然觉得身子被一股大力罩住，动弹不得，就听见袁度的声音在耳边道：“元之，醒醒，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