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的六项政治标准,成了反右斗争的照妖镜。只要在整风中批评过党和政府,都有可能被照成牛鬼蛇神――谁搞得清楚你是真心希望**好,还是企图抹黑**?“修正主义者”也不会明说自己反党反社会主义呀!探究人的内心隐秘,本来就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对**而言,反右已经刻不容缓,哪有条件去准备足够多的测谎仪和心理分析师,看着你像你就是了。想要逃脱此劫的唯一办法,就是从未发表过任何疑似“修正主义者”的言论。然而对我来说,任何忠告都已经为时太晚了。
6月19日以后,我便被速中定为“反右”重点批判对象。考虑到我能说会道,校方从其他小组抽调骨干分子跟我辩论。他们甚至为我拟定了10个专题,都是我在鸣放过程中涉及到的。第一个专题是:工农生活水平是否相差悬殊?
去年下乡支援麦收,我了解到农民和村干部对合作化运动有些意见。那时部队正在系统学习苏联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我担任理论辅导员,便拿来活学活用了。在下乡期间的团日活动中,我建议以“工农剪刀差”为题搞一次社会调查。大家都乐意参加,领导也挺支持。根据这次调查,我在鸣放会上提出:由于剪刀差存在,农民与工人相比还是贫困的;虽经土改和初级合作社运动,农民的温饱问题尚未完全解决;在统购统销过程中,存在着强迫命令、损害农民利益的情况。
这些观点并不系统,只不过列举了我观察到的一些问题。以我所学,尚不足以对它们做更深层次的思考。整风开始以后,一些专家教授对合作化运动发表批评,引起我的共鸣,于是便说了上面那些话。当时小组中有不少人附和我的意见,可在辩论会上大家却“一边倒”地对我大加挞伐,认为我犯了立场错误,我所代表的是富裕中农和富农的观点。
我忍不住回辩:“你们批评我,也得有事实根据吧!那次开调查会时,请来座谈的都是贫下中农和村干部,哪有什么富裕中农和富农?”
陈洪谦反驳道:“我也参加了那次活动。贫下中农确实提了一些意见,可我没觉得他们反对合作化运动,他们打心眼里拥护**、拥护**!我认为你歪曲了贫下中农的想法,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剪刀差。剪刀差是旧社会国民党弄出来的,这笔账不能算在**头上。事实上,我们搞合作化正是为了扩大农业生产,逐步消除剪刀差。你用这个问题攻击党的合作化政策,挑拨工农关系,是何居心?”
我感到非常滑稽。陈洪谦平常一副老好人模样,整风以来除了组织开会,很少发表什么个人意见,啥时也学会了绍兴师爷的刀笔招法?剪刀差问题我曾和他专门讨论过,并无意见分歧,现在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倒想反问一句“是何居心?”正待张口,汪大愚跳起来指着我说:“我知道你家是地主,不愿看到贫下中农过上好日子!大概你认为生活在伟大的社会主义中国的翻身农民,还过着杨白劳那种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吧!”
又来扯我的出身问题!!这汪大愚到速中时间不长,但上窜下跳,活象个小丑,我对其人非常反感,现在更是出离愤怒了。不过考虑到强敌环伺,我还是压住心头火,尽可能平静地反驳:“咱们应该实事求是,不要把问题绝对化。解放八年,社会主义改造已经完成,如果还用杨白劳在旧社会过的赤贫生活作为衡量今天农民生活的尺度,起点是否定得低了些?”
话音未落,有人拍案而起,向组长大声建议:“我们不想听烟雨蒙鼓弄唇舌,应该立即停止辩论,先集中火力砸他的态度!”
接下来便是群情激愤,群起而攻之。这种“敲山震虎”的喧嚣场面,我在肃反时见得多了。只不过那会儿我是审查者,现在则成了审查对象。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
眼看没可能说话,我索性呆坐一旁,任由众人聒噪。良久,陈洪谦摆手叫停:“第一个专题就暂时辩论到这里。烟雨蒙,大家的意见你都知道了,下去要好好反省,认真做检讨,否则过不了关。现在开始第二个专题:要不要做党的驯服工具?”
“做党的驯服工具”是一句来源于苏联的口号,当时颇为流行(狼注:1958年**还以此为题做过讲话)。不过我对这种提法十分反感――人是高贵的,怎么能矮化成“工具”?在革命斗争中,确实需要“一切行动听指挥”,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一位革命者都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倘如此,**当年也应该做共产国际的“驯服工具”,乖乖听王明摆布。须知那时代表党的可不是**,而是王明。党是神圣的,但不能把党神化,因为党毕竟是由人组成的,人会犯错误,党同样会犯错误。一味强调“做党的驯服工具”,谁还敢指出党的错误?这不与整风的宗旨背道而驰吗?
我的这番言论在鸣放时颇受欢迎,我还就此写过一篇大字报,如今倒成了“反党”罪状。汪大愚厉声质问我:“烟雨蒙,你不愿做**的驯服工具,难道你想做国民党的驯服工具?”这话连陈洪谦也觉过份,替我辩解道:“小烟的问题源于他身上的小资产阶级劣根性,应该说还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过去思想改造中同志们没少给他提意见,但他一直不重视。”
我象个受委屈的孩子,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大概受到心理防御机制的影响,我的视觉和听觉慢慢模糊,人影和话语渐行渐远,仿佛掉进一口深井里,外界的喧闹统统与我无关。心头那份恐惧虽然无法消除,但我却不愿从这井里挣扎出来,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我一把,定睛一看,原来是叶林枫。他凑到近前,关切地问道:“小烟,你没事吧?半天一动不动的!”陈洪谦大概也发觉我的眼神和脸色不对,忙对众人说:“今天的小组会就开到这里。小烟,你回去好好准备后面的专题。**说过:‘放下包袱,开动机器。’你要理解同志们对你的批评和帮助,克服小资产阶级劣根性,早日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我起身时发现,我的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但我依然觉得周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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