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天的行程,医疗队员们抵达了甘肃省酒泉城。按计划,酒泉医疗大队分成四个分队,王大?等十五人和另外几十人被分到银亭县分队。队员们走出火车站,见广场上停放着整齐的几排大卡车,每辆车的前面和两侧都贴着医疗队将要入住的县名。队员们没有一刻停歇就按将要前往的目的地上了车。满载着银亭分队队员们的五辆大卡车,依次从火车站起动离开酒泉城驶向西行的公路,飞驰前进。
不经意中,汽车走进了粗狂荒凉的大漠。刘莎突然拍了一下王桂芝的肩膀说:“你看,这路面上的沙子一直从这边往那边移动,就跟流水似的!”
银亭县文教局的周干事是负责接应医疗队的人员之一,见这些年轻的医生们如此兴奋,插话介绍说:“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流沙’,沙子随着风向流动。”
石承欢抢话说:“听见了吗刘莎,这路面上都是你哎――流沙(刘莎)!”
刘莎对石承欢给予还击说:“去你的,讨厌!”说完转身对身边的陈晓露说,“哎,你说这么大地方,走了这么长时间连一个野兽、一只鸟儿的影子都没看见,我们好像进入了一个宁静而神奇的世界。”
石承欢高声喊:“大家注意了,刘莎诗兴大发了!”
“看你,别跟她瞎逗了!”甄帅才说,“你们看,两边的大树长得真高!好像是杨树,可是杨树没有这么高啊?”
“这是新疆杨,这一带栽的都是这种树。”周干事说,“你看,这树干长得高耸入云,可是树冠并不大。”
高暝山指着路边的一种树问:“这是什么树?”
周干事说:“那是沙枣树,你仔细看,树枝上还长着好多沙枣呐!”
“什么,沙枣?”
“是啊,‘沙子’的‘沙’,是我们这一带最多的一种枣树。”周干事指了指一撮一簇、稀稀拉拉散落丛生在荒野上的植物说,“那个是沙棘、那个叫红柳、那个是旱柳,还有那一片一片的是芨芨草,都是些耐旱的植物。”
突然,一股风沙迎面袭来,路面上的沙子改变了移动的方向,从远处不停地快速向车子流过来,新疆杨的叶子在风沙的扑打下沙沙作响。
“上相筹边未肯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一百多年前清代诗人杨昌浚用以仰慕东阁大学士左宗棠吟诵的诗句,所述及的景象想必就是这一带的景象吧。三千里的“新栽杨柳”至今仍以顽强的生命力抵御着恶劣的自然环境挺立在空旷无垠、荒芜沉寂的戈壁滩上。
“你们快看,骆驼!还有拉车的呢!”刘莎高喊。
一群骆驼呈现在快速行驶的汽车前,它们长长的颈项下悬挂着左右摆动着的驼铃,随着行进的步伐叮当作响。司机把车速减下来,看着它们温顺地拉着大车或驮载着货物,自由自在地迈着大步缓缓地行走在漫长的土路上。
甄帅才说:“哎,你们瞧啊!大车的轱辘比人的个子还高,可是车厢却那么一点点儿!”
医疗队员们进入了一个奇异的境域,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一时间人们的心胸在大漠深处豁然开朗。
见后边来了汽车,几个赶驼人奋力发出口令,迫使驼群让出了汽车前进的路。远离了,驼铃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周干事说:“骆驼忍饥耐渴,是这一带的主要运输工具,要过沙漠走戈壁滩只能靠骆驼,所以称为‘沙漠之舟’。”
车子走了一段行程,一片绿色渐渐呈现在眼前。王桂芝兴奋地说:“你们看,那儿有一大片新疆杨!”
“如果看见哪搭[注1]一片新疆杨,就说明那搭有一个村子。”周干事解释说,“再往前走就进入绿洲盆地了,我们银亭就坐落在盆地里,现在咱们所在的地方就是绿洲的边边。”
队员们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到了银亭县。车子刚进县城就在一个单位的大门口停下来,周干事让队员们下了车。
眼看天色已晚,周干事说:“你们要去的村子,最近的也有几十里,今儿肯定到不了,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住一宿。全县有十个村要入住医疗队,你们要分成两组入住两个村,现在就得把组分好,明儿上午有人来接你们。你们谁个负责?”
刘莎对王桂芝说:“你是大伙推选的队长,你说怎么分?”
王桂芝想了一下儿说:“一组七个人,一组八个人,男女搭配差不多自由结合怎么样?”
刘莎举起手说:“好!同意,我跟王大?一组!”她拉了一下身边的陈晓露,“哎,咱们在一个组!”
石承欢表示赞同:“我也跟王大?一组!”不一会儿两个组就分好了。
次日清晨,周干事对医疗队员们说:“大伙抓时间吃早饭,饭后带好个人的东西在大门外集合!注意带些干粮多带些水!”
街面上就像赶大集一样人头攒动,一派热闹景象。安排医疗队的村子都派人牵着骆驼前来接应。周干事大声对一伙牵驼人问:“沙窝场村来人了吗?”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说:“这搭哩!”
周干事说:“来得真早啊!”
小伙子说:“咋不?半夜就出来了!”
“来,跟我来!”周干事把小伙子引到沙窝场组的队员们身边说,“这八个人是你们村的,把他们带好不得出错呃!”然后又向队员们说,“你们八个认准了这个小伙子,一会会儿就跟他走!”说完,又招呼其他人去了。
时令正值夏季,人们的行李比较轻便,小伙子和另一个中年人很快把队员们的行李和少量的医疗用品整理好放在驼背上。王大?走到小伙子跟前问:“老乡贵姓?”
小伙子回答:“姓郝,叫郝大力,力量的力。”
“大力,有劲!这名字真好!”
“好啥哩?”他指了指年长的牵驼人,“他是我三大[注2]。来,你两个骑这只。”一边说一边帮王大?和石承欢顺利地骑上了骆驼。
听到郝大力的口令声,卧在地上的骆驼前腿突然直立,接着后腿也站起来,弄得他俩前仰后合,险些掉下来。在一旁的刘莎吓得“哎呦!”一声躲开老远。
有一人骑一只的,有两人骑一只的,其他人都骑好了,只剩下刘莎和陈晓露吓得不敢靠近,刘莎对郝大力说:“老乡,我不敢骑,跟你们一块儿走行吗?”
郝大力用怀疑的口气说:“走?几十里路你走得了?”他看了刘莎一眼,“骑吧,有我在怕啥哩?”
刘莎生怕惊动了骆驼,轻手轻脚走到卧在地上的骆驼身边。骆驼的大嘴不停地慢慢地倒嚼着,两边口角处集满了白沫沫,突然一转头,刘莎又“嗷!”一声高叫着跑开了。
“不怕,没事的!”郝大力说。
刘莎又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骆驼,对郝大力说:“你得过来帮我!”
一个农村小伙子怎么能随便与一个年轻女人接触呢?他羞羞答答笑着不肯过去,急得刘莎直喊:“快过来呀,帮帮我!”不得已,他不好意思地背向着她伸过去一只胳膊,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战战兢兢骑上了驼背,骑稳了以后对郝大力说:“谢谢你!”他腼腆地笑了。
“晓露,你过来,别怕!”刘莎放开胆子招呼陈晓露。陈晓露效仿刘莎的做法在郝大力的协助下与刘莎骑上同一只骆驼。医疗小组一行八人骑着骆驼,在郝大力叔侄二人的带领下向沙窝场村走去。
眼看太阳偏向西南了,王大?轻声对石承欢说:“我又渴又饿,你呢?”
“我早就饿了,多亏了周干事嘱咐咱们带够了干粮和水。”
王大?问郝大力:“大力,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着几个村子?”
“一个村跟一个村远得很,最近的也有十几二十里。”郝大力说,“快了,再走几里地就能见着村了。”
石承欢问:“一个村大概有多少户人家?”
郝大力回答:“小村有几户、十几户,我们沙窝场是个大村,有八十多户。”
“八十几户的村子好像没多大地方。”
郝大力说:“我们村从东头到西头少说也得有二里地。”
王大?低声说:“八十几户的村子能有那么大吗?”
石承欢小声回应说:“谁知道他说得有准儿没准儿,到那儿就知道了。”
王大?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馒头对郝大力说:“大力,你一直走路,
饿了吧?给你!”
郝大力抬头看了看王大?说:“你吃,我不吃,我有哩!”
王大?把馒头扔下来说:“接着,别客气!我这儿还有。”
郝大力接住馒头说:“你吃,我不吃。”他想把馒头还给王大?,王
大?对他摆摆手表示不要,他牵着骆驼没停下脚步,把馒头掖在布包里。
走了七八个钟头,终于到了沙窝场村。郝大力叔侄俩在一家门前停下来,回身分别口令骆驼卧倒,帮助队员们从驼背上下来,然后对着院门喊:“二大,把医生接来了!”又回身向队员们说:“杨二大是我们村的贫协[注3]主席,听说你们就在这搭住。”
杨二叔应声走出来对郝大力叔侄说:“可回来了,日头都西斜了,我心里急着哩!”然后热情地与队员们握手,“欢迎,欢迎**派来了好医生!感谢**,感谢党中央,感谢周总理!大力,快帮医生把东西搬到东厢房去!他三大,你也累了,快进来坐坐。”
杨二叔把队员们带进一间东厢房说:“厢房里没有炕,你们就在这搭睡。”他指着地面,“早就给你们铺好了麦秸,厚厚儿的。那边还有一间,一间住男的一间住女的。天不早了,你们先歇一下,一会会儿就该吃饭了。”
地理上,这里是古代西域的属地,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断迁徙的各支系游牧民族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朝代不断更迭,时间匆匆飞逝,多年来这块封闭的地域与繁华喧闹的城市相隔绝,民风质朴四野阒然。特别是到了晚间,除了风声、沙声、空气的流动声,静得怕人。正如刘莎所说,人们进入了一个宁静的世界。
第二天吃了早饭,四十多岁的贫协主席杨二叔带领队员们熟悉村里的环境,所到之处一水儿的是茅室土阶,一家一户零零散散无序地坐落在孤立的一处,每一座屋顶上都飘浮着袅袅炊烟。
王大?说:“难怪村子这么大,原来此一家彼一家互不相接。”
“郝大力说得没错,你看一眼望不到头,恐怕不只有二里路。”石承欢回应说。
杨二叔带领队员们走进了郝大力家,一边往里走一边喊:“兄弟,我带医生来了!”
郝大力应声跑出来:“二大,快进来!”一边说一边把人们迎进爹妈的正屋。
大力爸见杨二叔来了,忙拿过旱烟小笸箩,捏了些碎烟沫放在卷烟纸上做成烟卷,用拇指甲从牙龈上刮下一点儿龈垢涂在卷烟纸的边上,把烟卷粘好递过去,划着了一根火柴说:“二哥,我给你点上。”
杨二叔吸了一口旱烟说:“这是北京来的医生。”
大力爸热情地说:“夜来[注4]就听大力说了,欢迎欢迎!”
杨二叔说:“我带他们在你这搭坐坐,一会会儿再到别处转转。这几天有两个人在你家吃饭。”
大力爸说:“好啊,好啊,快上炕坐!”
石承欢看了看炕上铺着芨芨草编织成的粗糙的炕席,弯下腰脱鞋,郝大力忙上去拦住了他:“太生分了,上炕不用脱鞋!”
队员们纷纷上了炕,王大?一边听大力父亲与杨二叔说话,一边暗下环视四面。土炕的一角凌乱地放着不洁净的铺盖,炕边缘的一头是做饭的锅灶,锅台旁边堆放着干牛粪和驴粪。室内除了碗架子、一个木箱子、两条长板凳和一个装水的大木桶以外,再没有什么陈设。
刘莎也在巡视屋里的环境,她指着堆放在锅台旁边的干驴粪牛粪不解地问:“杨二叔,这是干什么用的?”
“哎呀,你们北京人不知道,这驴粪牛粪是做饭烧火用的。”刘莎眨了眨眼,轻轻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杨二叔接着说:“我们这搭生活不行,医疗条件更差,方圆百里也找不到一个医生,你们来了我们高兴,这搭太需要你们了!”
杨二叔的话引起了刘莎的兴趣,她问:“那人要是得了病怎么办?”
“爹妈给了咱们好身子骨,有病就硬扛着,扛不过去就累了[注5],拖累全家受穷,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这几年好多了,我们银亭是省里的模范县,样样都比先前好!”
从郝大力家出来,杨二叔又带领队员们到大队部转了一下,然后又走了大队支书家、大队长家和其他几户,他说:“我带你们走的这几家情况都好着哩,你们吃饭就派给这几家。”
走了几家以后,杨二叔带领队员们到了村西头,手指着一片沙丘说:“这搭离内蒙不远远了,是‘巴……巴啥子’沙漠的边边,白天日头把沙子晒得烫人,从这搭走要留神,沙子灌进鞋里能把脚烫伤!”
王大?问:“这沙子要是再往里蔓延,时间长了不就把村子给吞没了吗?”
“对对儿的!我小时候这些沙子在那边边,这搭还是一片庄稼。”他指着旁边的一片小树林,“这是几十年前栽下的,要没有这片林子,这搭早就变成沙丘了。”
石承欢说:“看来这树林倒是挺顽强的,为抵御风沙侵袭立下了汗马功劳。”
“是啊,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搭过活,眼看着地界儿越来越小,可是没啥好法子啊!”
绕过小树林,杨二叔带着队员们从另一条路返回村子。一道深七八十厘米宽一步就能跨越的沟弯弯曲曲地从南穿过村子向北伸延,各种杂物遍及干涸的沟底。半晌没说话的陈晓露感到不解,她问:“杨二叔,这沟是干什么用的?”
“这沟里有水的时候能浇地,村里人平时用水就从沟里打,方便着哩!”
刘莎急着问:“沟里没有水的时候,比方说现在从哪儿打水?”
“村外西南大概一里多地有一口水井,井里的水总是满满的,打水方便着哩,就是离村子太远了。”
石承欢说:“我们八个人用水太多,干脆从明天起我们就到井边自己打水用。”
杨二叔忙说:“不妨事[注6],水用完了,孩子们就去抬一桶,你们不用天天跑那么远路。”
李欣莉是个沉稳的姑娘,不像刘莎似的那样大呼小叫的,她用手碰了碰身边的赵美岚小声说:“咱们早点儿起,还是到井边儿去洗漱吧。”
“对,走点儿路怕什么,还能锻炼身体,多吸点儿新鲜空气呢!”
只转了半个村,不知不觉大半天过去了,李欣莉对石承欢小声说:“明天就正式工作了,到现在还没商量怎么办呢。你看看都几点了?”
石承欢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对杨二叔说:“杨二叔,一开展工作我们就熟悉了,我们得回去开个会分一下工。”
“说话就到晌午了,你们先去吃饭。”杨二叔说,“刚走过的那几家,一家去俩人。”
石承欢顺着他的话说:“好好,哎,咱们先去吃午饭,回来在男生宿舍集合!”
注释1:“哪搭”,即“哪儿”;“那搭”即“那儿”;“这搭”就是“这儿”。
注释2:三叔
注释3:“贫农协会”的简称。
注释4:昨天
注释5:坏事了,糟糕了,不好办了。
注释6:不碍事,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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