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队员们聚集在男生宿舍,拥挤着坐在铺着麦秸的地面上,组长石承欢说:“现在准时开会,这是医疗小组进村后第一次开会。咱们来这儿有两大任务,首先说医疗问题。一是接诊前来就医的病人,医疗站设在大队部,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每天留两个组在医疗站。哦,一会再说怎么分组。其他两个组走村串户巡诊,到贫下中农家、到田间地头送医送药。明天我再了解一下还有哪个村没入住医疗队,太远的咱们去不了,离这儿十里八里的村子得去。除了医疗工作再一个重要问题是向贫下中农学习,学习他们朴素的阶级感情,提高我们的思想觉悟。另外。别忘了还有一件与我们前途命运息息相关的大事――我们未来的出路问题,总理给我们送行时要求我们百分之十五的人留在大西北!”
刘莎抢先高声说:“啊!留在这儿?”
“听说兰州军区想要咱们,要是参军我就留下。”陈晓露说,“我可不愿意留在地方上。”
石承欢的话还没说完,人们就七嘴八舌地炸了窝。甄帅才说:“在北京我就有耳闻,兰州军区的首长早就关注咱们来大西北的事了,听说想把咱们统统收编呢!”
“我也听说了,”高暝山提高了声音慷慨激昂,“要是真能入伍,我举双手赞成,我愿意留下!”然后又降低了声音,“要是留在地方我也不愿意。”
刘莎又坐不住了:“要不然咱给部里写一封信,集体申请参军入伍,怎么样?”
“你想什么哪?部长都让人给拉下马了,给谁写呀?”王大?说。
“是啊,你跟谁表决心呀?”陈晓露紧接着说。
“算了算了,就算我没说行了吧!”刘莎有点儿心灰意冷,“反正我不愿意留在这儿。”
“好了,先别议论这事儿了。”石承欢说,“我是想提醒大家别忘了这个回避不了的问题,以后肯定还会专门讨论。时间不早了,先说在这儿的具体工作,现在就分一下组。咱们八个人分成四组,为了工作方便,男女搭配,谁有不同意见你就说!我说名单了啊:赵美岚跟高暝山一组、李欣莉跟甄帅才一组、陈晓露跟王大?一组,剩下刘莎跟我一组。看这样行吧?”
石承欢见没人做声,于是问王大?:“你看怎么样?”
“同意!”
听了王大?的表态,刘莎紧绷着脸显得不高兴。石承欢看了看她的脸色问:“怎么,你不同意?”
她忸怩地说:“其实,跟吃派饭分组一样挺好,还是我跟王大?一组算了。”
石承欢显然有些醋意,他说:“那,那就陈晓露跟我一组,陈晓露你同意吗?”
陈晓露痛快地回答:“同意,谁跟谁不一样啊!”
“你呢?”石承欢问王大?。
“没意见!”
“那就说定了,过一段时间觉得不合适可以再调配。请大家注意,这种形式下乡咱们是头一次,正是改造我们思想的好机会。注意工作要认真负责任,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虽然咱们的组织很松散,但咱们是总理亲自派出来的,所以上边要求得还挺严。谁还有要说的吗?”石承欢见没人发言,“没有了?回去好好做准备,明天正式工作。以后遇到什么问题再碰头儿,散会!”
清晨,天幕在不经意间徐徐拉开,看来这是个风和日丽的一天。队员们带着洗漱工具迎着东方的第一缕曙光说说笑笑陆续向村外的水井走来,就像是此呼彼应地排着队在朝霞映衬下进行操练,丰采动人。这活动的画面,在静悄悄的村子内外,真可称得上是一道特别的风景线。
“晓露,快来!看这井水真清,水位这么高差一点儿就到井口了!”刘莎呼叫着。
陈晓露跑过来吃惊地说:“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井呢,拿盆儿就能直接舀水!”
王大?在一边向舀完了水的石承欢招手说:“喂!到这边来,离她们远点儿!”
刘莎听了不高兴:“再远点儿,好像谁稀罕你似的!”
“你不稀罕,有人稀罕!”说着,石承欢把一盆水向她泼了过去。
“讨厌!”刘莎顺手把用过的水对准石承欢猛烈还击。
“石医生,你们弄啥哩?”郝大力和一个男孩抬着大木桶走过来。
石承欢抬起头:“哦,是大力呀,打水来了?我们在过泼水节!”
“啥‘破水街’?”郝大力不解。
石承欢开玩笑说:“不是‘破水街’,是把水泼出去过节!你喜欢谁就泼谁。”他指了指身边的男孩,“这是你弟弟?”
郝大力点点头:“对着哩,二力。你们咋跑这么远?我们给你们打水就行了。”
“哪儿能总麻烦你们呀!”在一旁的王大?搭腔说,“哎大力,我发现你们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有一溜大大小小的缸,怎么还一桶一桶抬水用啊?”
“我们这搭都这样,用完一桶再打一桶。缸不是盛水的,是装醋的。”郝大力说。
王大?吃惊说:“啊?那得装多少啊!那么多醋干嘛用?”
“天天做饭都用,面条汤里都放醋。”郝大力说。
王大?问:“为什么?碱性大?我觉得这儿的水没有什么不好!”
“为啥?不知道么,我们这搭都这样。”郝大力回答。
“嗨,王大?,在那儿嘀咕什么哪!磨磨蹭蹭的净偷懒儿,该走了!一会儿该来病人了!”刘莎突然站起来叫喊,“你们看哪,今天的天气有多好啊!”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唱起来,“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其他人一个个走在后面也随声唱了起来:“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晚上队员们凑在一起议论所见所闻。
刘莎说:“哎,今天我听见了新鲜的主诉,说‘腿子发困、头发冷’,这‘腿’怎么会有‘困’的感觉?大热的天,‘头’怎么会感觉‘冷’呢?弄不清他的腿和头到是底什么感觉。是不是因为睡眠不足头发蒙,干活累了腿没劲儿?”
陈晓露说:“我也听病人这么说,查也查不出什么阳性体证[注1],可能就像你说的那种感觉吧。”
“你是怎么处理的?”刘莎急着问。
“我就给几个人两边的太阳穴和足三里扎了几针,都说好些了,谁知道他们说得是不是真心话,或许还有点儿心理作用。”
“给他们开什么药了吗?”
“大多数都没给药。”
这边刘莎和陈晓露切磋着,那边王大?跟甄帅才对话:“我见一个病人竟然耳朵里长蛆,还能看见蛆爬呢!给他取出两条,也不知道取干净了没有。”
甄帅才说:“你的病人还好理解,我见的病人更新鲜,能看见房水[注2]里有线虫[注3]!真不可思议!”
“你肯定看准了?”王大?有点儿怀疑。
甄帅才肯定说:“那还有错!在瞳孔里动来动去的,看得可清楚了!”
“那可怪了,线虫怎么会跑到房水里呢?”王大?说,“是虫卵在房水里孵化的?虫卵也不会进到房水里去呀?通过什么途径啊?莫名其妙!”
李欣莉对赵美岚说:“我看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从内眦[注4]往外流脓,不知道这脓是从哪儿来的?”
“可能是鼻泪道[注5]的炎症太重了,从鼻泪道口流出来的吧。”赵美岚说,“我看的大多是慢性腰腿疼、关节疼,不红不肿,只凭病人诉说没有任何辅助检查,根本没法诊断。”
李欣莉说:“看来咱们这万金油还算不错呢,要是那些大医院的专家、名医来了,真得把他们难为坏了!”
“就是,依我看这儿就需要万金油,专家来了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赵美岚表示赞同。
刘莎和陈晓露说了一阵,又对王大?说:“哎,明天咱们上哪儿啊?”
王大?说:“我觉得应该到社员劳动的地方去转转,你说呢?”
“对,我听你的!”刘莎说,“在他们劳动的时候多接触接触。”
大漠无边戈壁滩,谁知稼穑有多难,
农夫劳苦身流汗,企盼来年胜往年!
五黄六月,社员们披星戴月下地出工,天气凉爽宜人。可是到了晌午,火辣辣的阳光烘烤着大地,似乎能把大地烧焦,灼目炙人。一股股热浪滚滚袭来,人们就像进了蒸笼酷暑难耐,在汗水洗身的情况下忍饥耐渴一干就是一天半天。
“哎,你看!那儿干什么呢?”从地头巡诊回来,刘莎对王大?说。
“好像是个打麦场,咱们过去看看!”
他们绕路走过去,见两个人正在场院上摊铺麦子。
“忙着哪?我们来帮你们弄!”他们把诊箱放在地上。
“你们也干过这活?”年长者问。
“农忙时我们下乡锻炼时看见过。”
刘莎从麦垛上拿下一捆,解开后随便扔到场院上。
摊铺麦子的老者说:“这样弄不行,要铺整齐,弄得平平儿的才行!”说着把刘莎扔过来的麦子重新摆放均匀。
听了老乡的话,王大?谨慎地把一捆麦子摊开铺平说:“一会儿牲口一边跑一边轧,轧过了还得翻藤,铺这么整齐有什么用?”
“不弄整齐咋轧哩?”
麦子围绕场院中心一圈一圈整整齐齐地铺开去,犹如一张圆圆的图画。王大?和刘莎一边干一边小声议论:“铺麦子跟画画似的还有这么多讲究呢!”
“没见过这么弄的,一会儿看他们怎么轧!”
年轻的老乡把碌碡的绳套拴在牲口身上,慢慢把它牵进麦场,沿着铺了好麦子的外缘一圈一圈地走起来,年长者手拿一个芨芨草编织成的锥形东西紧紧跟在牲口后边。
王大?和刘莎看了一会儿,又悄声议论起来:“他们轧麦子的方法跟咱们下乡劳动时见到的也不一样,这样转来转去的得走多少路啊!”
“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道理。”
王大?跑进打麦场走在年长者的身旁,一边跟着转圈一边问:“您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牲口拉屎时接粪用!”
王大?说:“一直跟牲口这么转呀转呀多累人呀!”
“干活哪有不累的?”
“人站在麦场中间牵着缰绳,让牲口自己转不行吗?这样人就轻松多了!”
“那样咋能轧干净?缰绳也没有那么长。”
晌午快到了,王大?和刘莎离开了打麦场。
大力妈正在屋里做饭,把揉好了的面团用盆扣在案板上,走到大木桶边拿起木桶里的水瓢舀水往锅里倒,然后蹲在地上从锅台旁抓几把干牛粪投进灶膛慢慢点燃。待灶膛里的火烧旺了,又抓几把投了进去,接着站起来把饧好了的面团从盆里拿出来揉了揉开始擀面。
王大?和刘莎巡诊回来,把诊箱放在院子的一角走进屋,见大力妈正在擀面,刘莎说:“大婶儿,我们来早了吧?”
“不早不早,水一会会儿就开。”大力妈又抓了几把干牛粪投进灶膛,然后拿起擀杖一边擀面一边说,“说话就擀好了。”
“王医生,刘医生,你们来了!”郝大力从田间回来。
“回来了?”王大?关切地说,“看你出这么多汗,快打点儿水洗洗,凉快凉快吧!”
“不用,擦擦就行了。”说着,郝大力撩起衣襟往脸上抹了抹,然后进屋拿一只碗从大木桶里舀了多半碗水走出来,把碗放在地上蹲着在碗里洗手。洗完了站起来使劲甩了甩,又把手背过去在腰背间来回蹭了几下。
锅里的水滚开了,大力妈走到碗架子前拿起一个瓶子看了看对门外喊:“大力,拿一瓶醋来!”
郝大力拿一瓶醋进屋走到灶台边,“咚咚咚!”至少往锅里倒了三分之一。接着大力妈把白净净、又细又长的面条放进滚动的开水锅。
面煮熟了,大力妈捞出两碗先后递给了王大?和刘莎。
“您先吃吧!”刘莎谦让着。
大力妈说:“你吃,我不吃!”
刘莎又把面碗给郝大力递过去:“你先吃吧,劳动半天了,挺累的。”
“你吃,我不吃!”郝大力不好意思地走开了。
大力妈说:“你吃,他等一会会儿。”
王大?和刘莎端着碗走出屋站在院子里吃。突然,刘莎发现了什么:“哎,你看这是什么?”她把碗端到王大?面前用筷子指着面条上一条短小的细丝,“你看你看!这儿,还有这儿……”
王大?仔细看了一下说:“郝大婶儿一边擀面一边抓粪烧火,可能是牛啊、驴呀没消化彻底的草料吧。咳,管它是什么,反正开水煮过了消毒了。没关系,吃你的吧!”
王大?吃了几口面,突然把眼睛闭上做起了深呼吸。刘莎见了不解地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他没做声,仍闭着眼深呼吸。她捅了一下他的胳膊,“嗨嗨!你干嘛呢?”
他睁开眼,用筷子指着粘在面条上的一个东西说:“你看这是什么?”
“哎呀!”吓得她高叫一声。
“轻一点儿,嚷什么!”他制止了她。
“上生物课时我见过,这是体虱。”她小声说,“怎么面条上会有虱子呢!?”
“肯定是从郝大婶儿的袖口里掉到锅里的。”他把虱子捡出去开玩笑说,“这是怕我营养不良,给我额外增添的蛋白质!”
“你还来劲儿了,越说越恶心。”她挖苦他,“跟你在一块儿真长见识!你干嘛把它捡出去,怎么不把它吃了?”
他打趣儿说:“问题是我不缺营养!”然后严肃起来,“就你这咋呼劲儿,小心点儿别到处乱发议论啊!”
“吃饭发现苍蝇不新鲜,谁见过吃出虱子的!”她满不在乎,“说了怕什么?实事求是!”
他郑重其事地说:“别看咱们刚毕业,用现在的标准对号入座,咱们也算得上是个小小的知识分子、臭老九[注6]!今天这事儿可有阶级感情问题,别忘了以阶级斗争为纲!千万可别大惊小怪的,否则可能把你当作典型批判!”
“我心直口快,你可别吓唬我!”她被他唬住了,“你心眼儿真好,谢谢你提醒我!”
“好了,用实际行动说话,吃!”
她无奈说:“啊?这,还吃呀!我真不想吃了。”
“必须把面吃完,这是改造思想的好机会!”他克制着由条件反射引起的恶心,闭上眼一下子把剩下的面吃光了。她看了看他,皱着眉头也一口一口地把面吃了。
他态度温和说:“哎,说正经的,以后吃饭多注意点儿。话又说回来了,身上长虱子并不丢人。红军长征和艰苦的革命战争时期,哪个人身上不长虱子?我们是应该讲卫生,农民也应该讲卫生,但不能因为这点儿事就鄙视农民、鄙视郝大婶儿。相反,通过这件事儿我倒觉得对他们充满了同情。他们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分子,是我们之中的一员,应该有更好一点的生活!他们没有良好的卫生习惯,不是他们本人的过错。但要改变现状可不是一两个人、一朝一夕的事……好了,不用讲大道理,要心平气和地对待这件事。”
她点点头说:“说得真好,你真革命!我得好好像你学习!”
注释1:能被人看得见、查得出来的客观、具体的表现。
注释2:房水,在角膜和瞳孔之间的空间叫做前房,其内的液体就是房水,前房水与后房水是相通的。
注释3:线虫,是一大类虫体呈长圆柱形的蠕虫类寄生虫(线虫纲),不是具体某寄生虫的名字。如蛔虫、钩虫、蛲虫、鞭虫、丝虫等数十种均属于线虫。
注释4:内眦,即内眼角。
注释5:眼睛和鼻腔有一条管道相同,下眼皮内眦部有圆点样的管道开口。
注释6:文化革命期间,因为已有①地主、②富农、③反革命、④坏分子、⑤右派分子、⑥叛徒、⑦特务、⑧走资派等,八个受专政的对象排在前面,故称知识分子为“臭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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