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先有猜想过温侯相貌,或许是大暤般的狗头,或许是萧萧样的熊头,后来听到佘奈在黑暗寂寥的沃野居里,娇声叫唤温侯做哥哥,迷娘脑子里对温侯模样的揣测,又多了一个,那就是有如佘奈会阴森森地,吐露出尖长红狺的三角绿蛇头。
对方在那长长的,仿佛蕴含着无限魔力的浓墨头发后面,可能会隐藏着什么可怕的脸孔,迷娘通通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在这充斥着光怪陆离妖兽魔族的世界里,温侯竟生着一副,看起来纯然无害的,普通人类儿郎长相。
在远离人间的西方魔域里,见多了诸多飞鸟走兽的魔族嘴脸,迷娘虽是半妖之体,撇开她在地府被冥锭锭成日打骂的阴暗日子不提,算起来与人类生活时间最长,尤其与主子连真,两人几乎是相濡以沫地相陪长大,自然也最是亲近,在她心中,他是她的主子,是他的夫郎,也是她至亲的亲人,如今因为种种原由,导致她生生与连真分隔开来,迷娘表面没有丝毫在意,心里其实非常郁闷,忽然得见与她从前肉身无异的,五官正常的人类面容,哪怕是长在一个令魔族中人都闻言色变的魔族男子脖子上,迷娘仍是呆了一呆,好似他乡遇故知,不知所措的欢喜,不知所措的悲伤,交替涌上心头,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控制不住舌头打了结。
呆呆的迷娘,就这样半弯着腰,以自己的右手扣紧了温侯的左手,傻瓜一样地盯着温侯的脸,死死盯着看个不休。
熟不知,她这样古怪的神色,落入对方眼里,却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不要看!不准看!!!”透过迷娘绯红又清澈的滚圆兔子眼瞳,温侯很快察觉到,他的脸,被她看到了,他很恼怒地吃力抬起手来,嘶声叫着,伸长了手指试图将那分开散向耳后的潮湿头发再拉拢来。
温侯带些抗拒的行为,令他的身子偏了一偏,本来已经被迷娘扶起腾空的腿脚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落,迷娘为防备他再度摔倒,赶紧一手揽住他的背,一手抱起他瘦窄的腰,一口气将他抱到了床上。
入手轻飘飘的,好似抱着一团云彩,又好似揽着一条丝带,迷娘没料到温侯的体重比起一般成年男子只有一半,她用的力气过大了,虽然是顺顺利利将他放上了床,她自己一下子收不住劲,居然扑通一下,压到了对方胸前。
“你,,你,,你……”温侯显然吃了一惊,嘴唇颤抖着,望住在他上方的妖族女子:“你这是干什么?”,
“好漂亮啊,温侯大人。”迷娘长长舒了口气,随手撩开他遮面的湿发,一瞬不瞬地贪看着对方属于人类特有的美丽面容,完全是自作聪明地,好奇问道:“温侯大人为什么要将自己的脸遮起来,不准别人看呢?是不是怕族里的姑娘见了,对大人纠缠不休呢?”
“漂,,漂亮?”温侯咬了咬牙,左右扭头,避不开迷娘指尖轻轻的抚摸,只好直起脖子瞪视着迷娘毫无掩饰的赞叹眼神,忽然愣了一愣:“你,,你是说我么?”
“是啊!”迷娘点头。
“你骗我!!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我长得有多丑,我自己心里清楚!!你犯不着这般撒谎哄我!!”温侯凄声大叫,浑如一只被踩到尾巴的野刺猬,因为无处可逃,无处可躲,满脸都是绝望与悲恨。
“怎么会呢?”迷娘愕然:“难道温侯大人从不照镜子么?丑就是丑,美就是美,这是靠你自己的眼睛就能够看得到的事,我干什么要骗你?”
“我,我自己的眼睛能够看到?!我自己的眼睛可是看够了,”伴随着迷娘清脆爽快的话语,温侯脸上异常激动的情绪慢慢隐去,他躺在软枕横陈的床上,手脚好似怕冷一般微微蜷曲,那两排纤秀深密的羽睫内,一双晶莹浅紫的魔性眼睛里渐渐浮起一层阴凉水雾:“从小,妹妹她们都说我是最丑最丑的魔孩,老是不承认我是她们的哥哥,最初我不相信,老是跟她们吵,有时候还动手打她们,后来我终于看到了,是真的,不管在哪里,没有谁跟我长得相像,我长得跟妹妹她们,甚至跟我娘亲一点都不像,所以娘亲不疼我,这些难道还有假么?这些我亲眼看到的,难道还会有假么?”
温侯用着冷静的,淡漠的语气对迷娘诉说着,仿佛说着与他毫不相干的一切。
他冷冷地问过迷娘,根本不指望迷娘回答,转瞬又泄斯底里般奋然转过背去,厉声吼道:“出去!!只会骗人的妖精!!赶快给我滚出去!!”
吼声过后,房间里顿时静下来,死灰样的寂静。
温侯以为迷娘定是被他赶走了,又很快转过身来,这一转身,他看到她坐在床边,从衣袖里取帕子。
他吓了一跳,不由失声相问:“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她微微叹气,拿帕子轻轻拭去他脸颊上弥漫的湿意,眼神温柔又怜悯:“豆丁哭起来,最喜欢没完没了,我很担心温侯大人也像豆丁一样,不小心哭肿了眼睛,醒来可就不漂亮了。”
温侯愣住,听迷娘左一句漂亮,右一句漂亮地说着,惨白脸腮忽然溢出一抹一抹,好似水烟一样淡淡羞怯的清雅红晕。
正如妖族,在魔界是被排挤的异类,魔族自视为上古天神后裔,只因与现世天神夺取王位失败创建魔域,最为痛恨待现世天神为恩主的人类,因此拥有人类面容的温侯也是同样,原本就天生腿脚残弱,行动不便,加之又长着魔族人痛恨的人类脸孔,比妖族还不如,从小到大受到的苦楚,遭逢的折难,实在馨竹难书。
此时此刻,坐在他床头的妖族女子,投到他脸上,身上的视线,却没有半点,他意料之中的一丝厌恶,鄙疑神色。
那毛茸茸的长耳朵在他眼睛里,在黑暗里轻轻晃荡着,反而映现出温暖活泼的姿态。
哪怕只有一点,对他不敬,甚至对他闪避不安的眼神,她都将命丧当场。
可是,她没有。如果做戏能做到这种地步,他不得不佩服佘奈了,这回他的妹妹果真没有吹牛,为他找了一个真正伶俐的奴隶,伶俐到让他找不出杀她的理由。
如果找不出理由,他只好继续留下她。
他一向很讲道理,比任何好勇斗狠的魔族人都讲道理。
温侯暗暗想着,勉强自己镇定着,任迷娘仔细擦干净他的脸,这才冷冷吩咐道:“好了,你可以走了,我想睡了。”
“温侯大人,你的头发还湿着呢,要不要我烧点水,替大人洗一洗,再想法子弄干,不然湿着头发睡觉,很容易着凉。”迷娘轻声问。
抱温侯上,床的时候还不觉得,当他为汗水所染的凌乱湿发,没有办法整理,丝丝缕缕铺满了床,继而垂落到地面,,弄湿了床上的被子,似乎害他自己躺着,都阵阵发冷到哆嗦,迷娘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温侯很好强,因为天生腿脚不便,这种好强,比旁人更盛几分,他为了不让别人取笑,他不止长得像普通人类,其能力也像普通人类,不堪一击,为了证明他是最最高等的魔族,花了很多心思修炼魔功,原本就体质不好,非要逆天而行,导致他的身体受到魔力的反噬,每隔一段时间,他会腹痛如绞胜过千刀凌迟,痛不欲生。
这夜,他痛得从梦中惊醒,痛得跌下床,痛到神智昏沉,以至虚弱不堪,听得迷娘在外隐隐约约叫他。
若是往常,他必拼死,单独熬过这些他自己选择的千万般苦楚,这夜不知为何,他竟十分害怕就此死去,再也无人问津,忍不住第一次出口,唤她过来相助。
他怕火烧了头发,露出他一直错以为是丑陋无比的容貌,无端惹来耻笑,故而从不用火,平常惯用冷水淋身,今儿手乏力疲,没办法坐上飞翅木椅,去院子后面的冷湖里取水
“我这里没有厨房,你且拎些冷水来,放入我房间,以后的事,不用你管。”究竟是不喜自己的头发被汗味浸着,温侯想了一想,终于艰难回话。
回过话,他昏昏沉沉睡了一会。
迷糊睡梦中,感觉有细致水流漫漫穿过他的黑发,有灵巧的手指抚着他头顶,轻轻摸索,揉搓。
清澈的水珠子在眼皮上蹦达着,居然很暖和,不显半点凉意。
温侯悚然一惊,过于敏锐的触觉,逼得他从短短梦中骤然醒转。
几乎是不可置信地,他抬头就看见迷娘,仿佛从没离开过,端端正正站在他头顶位置,对方脚下放着一只又高又深的石盆,,正替他轻轻洗涤着黑浓的发。
“你哪来的热水?”石盆里的水散发着白白的热气,温侯完全忘记了他先前命令迷娘不要管自己,只怔怔问她,为什么水是热的。
“湖里的水,拿火烧了,就热了。”迷娘答。
“你烧了我的房子?”温侯继续问。
“没有,只是烧了半棵树。”迷娘眨眨眼,俏皮作答。
温侯冷哼一声,竟再无二话。
替温侯洗过头发,再手持凉扇吹干,迷娘累得不行,而温侯早已静静安睡。
其睡容安详,甜美,眉目开朗,毫无醒时暴戾,惹得迷娘临去时,忍不住大肆感慨,魔头如果一直这样乖乖的,光睡觉,不欺负她就好啦!
次日,迷娘因为温侯之故,折腾了大半夜,睡到自然醒,居然到了夜半时分。
肚子饿了,迷娘熟门熟路躲进厨房里煮东西,猛听到温侯尖叫:“可恶!你什么时候在我家里做了灶台?”
糟糕!迷娘一时忘形,完全没注意到,夜半,是温侯精神大振的好时光。
迷娘硬着头皮,冲着对方发声的地方,郑重其事道:“温侯大人,冰糖粥很甜,对咳嗽也好,你要不要尝一尝?”
“不要以为昨天你帮了我,就可以得寸进尺!!!!”温侯似乎不为所动,越发吵得厉害了。
“我昨天有帮到大人么?不过是扶大人上,床歇息罢了,,”迷娘摸摸后脑,故作惊喜道:“如此多谢大人夸奖!大人就不要计较小人过,容小人煮好这碗冰糖粥好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迷娘的冰糖粥越煮越浓,香味也开始散发出来。
“你不会只煮了一碗罢?”盛好一碗粥,迷娘坐在石头门坎上,还来不及吃上一口,冷不丁听到温侯没头没脑地发问。
“是啊。”迷娘不假思索的答。
“那这碗我要吃,你就不用吃了。”接下来温侯的话,让迷娘因为食物热香眯成一条缝的兔子眼,变成了圆月状:“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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