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节气来得晚,春分这天比去年晚了十多天,而二月二还是照常到了。顾春分的周岁礼,是在良材家的办的。过了今天,她就要离开顾家,在良材家生活三年了。
这天天气颇好,算得上风和日丽。亲戚爷们都比较空闲,又没什么娱乐,来观顾春分抓周的人着实不少。后刘观的老太太带着大妗子和二妗子来的,瞧见顾春分断了左胳膊,都唬了一跳。尤其是老太太,伸手抱过来,一直叫道:“我的乖乖儿,这咋个啦?”
秀儿抽噎着将事情说了一遍,大妗子和二妗子都各自心疼一番,个个都呼道“我的儿,天可怜见的”。顾春分听这些同情和安慰的话,早就听得耳朵磨成茧子了,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子,寻思着等一下抓什么好。
良材家的瞧亲戚爷们来的差不多了,便在八仙桌子铺了红布,放上诗书文具、剪刀尺子和一些吃食儿。
有些人家见了,窃窃私语道:“怎的还放了书,难道要考女状元不成?”
有人道:“这说不准,且看看吧。都说是个命大有福的,咱们看看她能抓个啥?”
有人不屑道:“放个虾子上去,一把让她抓了瞎去。命大,还不是吹出来的。牛皮真大。”
有人嘿嘿干笑。
不多时候,抓周礼开始了。秀儿小心抱着顾春分,到了八仙桌前,抿着嘴,任由顾春分自个去选桌上的东西。顾春分寻思了好久,目光先落在书本上,又落在剪刀上,再到铜钱上,最后又回到了书本上,她就是不伸手。
就在顾春分还在犹豫之际,李大靖忙不迭地从钻出人群,将自己的口哨放在八仙桌上,仰起小脸笑嘻嘻地望着顾春分。顾春分没空理会他的白痴,拿定主意要抓铜钱,快触到的时候她忽然又退缩了。李大靖不晓得她此举为何,抓了抓脑袋,一不小心扯到了桌布,他的口哨落在了地上。他忙弯下身子去捡,桌布“哗”的一下彻底被扯掉在了地上。众人面面相觑,正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之时,李大靖拿着自己的口哨,在顾春分面前晃了晃,不由分说地要将口哨递给顾春分。顾春分手一甩,却李大靖抓个正着。
顾春分咬着唇怒视着李大靖,张口道了一句:“放开。”
一时间,众人哗然,顾春分是哑巴的传言立时不攻自破。顾春分怔忡了半晌,才意会过来,“啊,我说话了”。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望着秀儿喜极而泣的模样,情不自禁的唤了一声“娘”。
若将将,众人只是惚恍听到,而这次却着实听了个真切。秀儿忙道:“乖妮妮,你再叫一声娘。”
顾春分望着秀儿的口型,张了半天嘴,可什么音都没发出。李大靖有些着急了,她拉着顾春分的手,大声道:“妹妹,叫哥哥。这样叫,哥……”他做了“哥”的一个口型。
顾春分一把甩开李大靖的手,气鼓鼓地道:“别拉我,放开。”
李大靖猛地放开顾春分的手,却一脸欢喜地道:“我妹妹让我放开,她会说话。妹妹叫哥哥,快啊,我把口哨给你。”
顾春分扫视了众人一番,个个都伸长着脑袋,好似看耍猴一般。她原本还想张嘴再叫秀儿一声娘来着,可忽然来了气怒,垂着脑袋闭口不言。
众人怏怏且吵吵闹闹地去了。李大靖和顾春芽围着顾春分,一个个都逗顾春分开口叫“哥哥”。顾春分懒得理会他们,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暗忖道,我真的会说话了?
她寻思了好半晌,扭头看了一眼咋咋呼呼的顾春芽和李大靖,张口道:“闭嘴,都出去。”
李大靖和顾春芽哪里舍得出去,两人扑向顾春分,争先恐后地道:“妹妹,叫哥哥。”
顾春分奋力地想要扯出右手,两人哪里依她,闹腾得不得了。顾春分没法用左手打两人,只好大声道:“别抓我的手,痛死啦。”
秀儿和其他几个大人,看着他们三个孩子闹,都开心不已。二妗子低声问大妗子:“这闺女还真是个奇怪的。你说不会真是哪个啥吧?”
大妗子瞪她一眼,低声道:“莫要乱说。看娘咋个说吧。”
老太太却一副老神在在,不管她事的模样,笑呵呵地与顾婆子说着家常话。秀儿则是和良材家的商量道:“论理,过了今个,小闺女就得养在你家了。可,你看,小闺女将将开口说话,平日里也常来,就不拘着在你家了。大嫂……”
良材家的拍了拍她手道:“咱们两家住的近,你想什么时候来看小闺女不就来了。我家养,你家养,不都一样养。”
老太太也道:“你大姐说的是这个理儿。就搁你大姐家养活吧。”
顾春分张嘴咬了顾春芽和李大靖一口,吓退了两人,她才空闲一会儿。听几个大人的闲话,她眼睛一骨碌,寻思着不论在哪家都不能再听床脚了吧?她咬了咬唇,正思量着该如何要个婴儿床,却听到大妗子道:“不管搁哪家养,都的给小闺女专门弄个床来。小闺女和小子可不一样,要娇养着,莫要学得什么都不注意才行。”
老太太道:“是这个理儿。年前忙得很,你们没去成太昊陵,今年说啥也要带小闺女去赶庙会。”
顾婆子道:“我看还是算了。别专门给她做啥。二月十五差不多要忙春耕了,到时候哪里有空啊?”
顾春分心中附和道,就是,就是啊。她才不稀罕赶什么庙会呢。八里顾时代,她赶的庙会还少吗?多得,她都要吐了。她那些师兄师姐们,每逢初一十五赶庙会,只要她在家都要拉着她去不可。初中的时候,她还逃课去过呢,一点儿劲儿都没有。
秀儿寻思一番,道:“还是去吧。小闺女生下来的时候,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正月十五又从鬼门走一遭,咱们都还没还恩情呢。”
顾春分一下子泄了气,秀儿这么说了,顾婆子定然同意,更别说良材家的了。她神情恹恹地闭上眼睛,装尸体。大人们换了话题,说起了李大靖他爹又娶了一房妻子。
良材家的立马红了眼圈,将李四学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一阵子后才抽泣道:“我家小姑真真是个命薄的。咋就遇上了这么一个人呢?”
老太太叹口气问道:“别光说这些没用的了。你到底咋为孩子打算的?送走还是不送走?”
良材家的哭丧着脸道:“只能走一步讲一步。咋个说大靖都是李家的孩子,咱们能养他一时,又养不了一世。也不知道大靖他后娘咋样?有后娘就有后爹,回家指不定咋个受罪呢。”
众人也是无奈至极,毕竟李大靖是他们李家的孩子。又不像现代法律,可以将孩子判给女方养活。
吃罢中午饭,秀儿和良材家的又寻思着让顾春分走路。李大靖和顾春芽,拍着手,笑嘻嘻地道:“一二三砍三刀,四五六捏捏肉,七**握握手,十一十二拍狗头……”
顾春分真是迈不开步子,她看到四周一会儿荆棘一会儿悬崖一会儿又变成白骨场,吓得嚎啕大哭。秀儿和良材家的叹息一声,也只好作罢了。
因为二月十四是紫环闺女的百日宴,秀儿和良材家的送了后刘观的人走,并没有跟着去。不过,约好那天去给紫环家的女儿过百日,顺带也住上几天,赶赶太昊陵的庙会。
分别之际,二妗子又和良材家的说了几句私房话,问了良材家的关于梨花婆妹子和大福的婚事儿。良材家的寻思半晌,低声问道:“你觉得如何?之前我寻思着是挺不错的。可要是因为这事儿,闹得你和大嫂家不和,我心里真是过不去。”
二妗子瞅了大妗子一眼,将声音压到最低道:“大嫂已经托了二鹏他大妗子给说媒了。想必都是管家小姐。只是不晓得人家看不看得起土财主。”
良材家的不想背后说人是非,忙道:“咋个看不起?咱们自个要看得起自个,不然谁家瞧得起?你将将嫁到刘家时,刘家有啥?也没见你瞧不起啊?”
二妗子听良材家的说起旧事儿,脸颊微红,笑呵呵地道:“你说吧,石榴和大福的婚事儿,到底同意你同意?”
“既然大嫂没那心思,我自然是最同意不过的。”良材家的笑道,“梨花敢当她婆子的家?”
二妗子面色骄傲地道:“咱家梨花做事儿是那拿着西瓜皮当鞋底的吗?你放心,和你一样着调。”
虽说二妗子如此说,良材家的还是没敢立马答应。她寻了秀儿将二妗子的话说了一遍,让她帮忙在二月十四那日帮忙探探大妗子的口风。
二月十四这天,秀儿没直接问大妗子,反倒问了菊花。一般娘和闺女亲,有些话不和媳妇儿说,却能和闺女说。菊花撇嘴道:“我娘就是挑花眼了,居然看不上……”她想说石榴,看了看秀儿,立马闭上了嘴,转了话题。
二月十五这天,秀儿带着顾春分去太昊陵烧了香,也学人家在香炉里烧了十多个鸡蛋,准备带回家给邻居驱灾避祸。
二月十六这天,梨花带着石榴来了。秀儿当了媒人将石榴和大福的婚给提了提,算是初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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