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陈列依旧,唯独朝西边的那堵墙上被一块上等绸布蒙上,盖住了墙上面的字,当季墨轩的脑袋刚刚冒出楼道,侧过脸去,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三楼靠窗摆放着的那张桌子上,先是从那位新罗来的张保金身上掠过,除了年岁比想象之中的要大上许多之外,这位新罗海商并未给他留下任何可以刻在脑子里的映像,季墨轩更加在意的是另一人。
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苏宾白还是一如初次见面时那般温文尔雅,风神俊逸,但在季墨轩的眼中,还是那般的虚伪欠揍,打心底里,他是不太愿意和这种人接触,自以为自己是一颗秀木,放眼整一片的大森林,自己已经是无人可比了,总是带着微笑示人,却充满了不屑轻蔑。
苏宾白举止从容,不论是在任何时候,他都是以一副完美的姿态呈现在所有人眼前,今日与张保金谈论生意,为了避免一些闲杂人来搅扰自己,才特地选了杯莫停的三楼,当听到楼道的脚步声时,笑容虽然依旧和煦,可他的眼中却是升起了一丝不悦,余光往楼道口看去,熟悉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平静如湖水的心蓦然剧烈的颤动一下,男子的眼神变得有些怨毒。
有些东西,刻意的想要拾取,选择遗忘,却在一刹那间被勾起,去年夏天,钱塘湖畔的夕阳下,他送走吴心妍后的在那里看到的那一幕,又在脑海中逐渐清晰。那天傍晚,他在钱塘湖畔,看到了季墨轩与李瑶儿依依惜别的画面,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当苏宾白第一次见到李瑶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的余生只能为自己操琴,她的眼眸只能有自己的影子,只能因自己而欢悦,即使是泪珠泫然,那也是要为了自己而流,他也曾和李瑶儿说过为她赎身,还可以把她的卖身契约还给她自己,烧了毁了都由她,可料想不到的却是她淡淡的回绝。自己是何等的身份,不论是家世名声,这般待她,却只换来一句不咸不淡的客套拒绝和一个倩影,为何她在季墨轩眼前就是那样的姿态,自己有那一点比不上他了,或者说,他又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自己的。
在这个时候碰到季墨轩,是苏宾白想都想不到的,李瑶儿去了长安,季墨轩本也应该不再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但上天却偏偏让他再次遇见这个给他带来耻辱感的人,此时此刻,苏宾白并未表现出什么,收回自己的余光,面色淡然的看向站在楼道口的两个下人。
在得到苏宾白的眼色指示后,下人心领神会,展开手臂拦住了季墨轩和季长佑两人,“两位,三楼只有一张桌子,已经被我们少爷包下了,我看两位要吃酒,还是去另寻他处的好。”
“我们是来找人的。”只是走个楼梯就一连被人拦住了两次,就算季长恒的脾气再好,也有些恼了。
这下人也很果决,正打算不留情面赶走季长佑,那头上座的张保金抢先一步,用稍稍拗口的口音说道:“原来是季掌柜,真是巧了,前几天才和你见过,今天又撞上了。”
转而又对对坐的苏宾白道:“苏公子,这位季掌柜我认识,若是不介意的话……”今天是苏宾白做主,张保金也不好意思,托了托话征求他的同意。
话音未落,苏宾白已经随意挥手,示意下人撤到一边,微笑道:“既然是张老哥的朋友,那就是苏某的客人,快快请上来。”
季长佑看到张保金为他解围,略微幸喜的快步走去,下人得到了苏宾白的指示,也乖乖让到一边不再阻拦,季墨轩却狐疑的看向了另外一个默不作声的下人,刚才那下人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的时候,他总觉得这双眸子异常的熟悉,而且那双眼睛里为何会透出惊讶之色,仅仅只是片刻的疑惑闪过脑海,见季长佑已经离得远了,他也不好再细究这些,便不做停留跟了上去。
“季掌柜,看样子我们可是有缘的很。”季长佑带着季墨轩添了两个位子坐下,张保金就笑道,看他姿态,也是是个爽朗之人。
“我看不然,这位季掌柜,怕是特意来的。”苏宾白微微笑道:“不知季掌柜所为何事,是找我苏某人呢,还是找张老哥?”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季长佑沉吟半晌便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说了,我今天来,是来和老张商谈日后运输货物的一些事宜,年三十了,把这些事情商量周全了,我也好安安心心过年。”
“呵呵,据我所知,季掌柜的铺子,好像就只有一间,而且也不大。”张保金还未开口,苏宾白就抢先道。
季长恒立刻眉头一皱,“苏公子说的不错,我的确只有一间铺子,在五柳街。”
“要知道,张老哥的商船里可是有许多的香料饰品,季掌柜那间店铺里面卖的都是些古玩,若是放这些东西去卖,怕是有些不太合适。”苏宾白可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他早已调查过季长佑,就是看出了季长佑家底没有自己的厚,才会说辞,带着几分促狭之意说道:“张老哥的东西不仅繁杂,而且价格都不便宜,在季掌柜的手里,恐怕很难卖得出去,长久伙伴,也不好做。”
“这点就不劳苏公子你费心了。”季长佑将早已备好的一份契约拿了出来,朝张保金递了过去,“老张,我昨天才租下来一间新铺面,若老张你在这方面有所顾虑,这是铺面契约,你可以拿起细看。”
一旁坐着的季墨轩暗暗为自己的二伯叫好喝彩,想不到他还藏着这手,也明白了为什么季长佑对这件事情会如此的紧张了,要是张保金真被苏宾白半道上截了过去,他这新盘下来的铺面,可就不知道要卖些什么东西了,到那时候,就麻烦了。
张保金没想到,两人才说了就几句,季长佑这么就突然拿出一张契约来给自己看来,不过还是接了过来,下意识的从自己的怀中掏出放大镜,低头细看起来。
“想不到季掌柜倒也是有魄力的人。”当季长佑拿出契约的时候,苏宾白略微一惊,但也是稍纵即逝,随后对手拿放大镜,正在低头细看的张保金道:“张老哥手上的千里镜还真别致,说来也巧,我手上正好也有这么一样东西。”
苏宾白话才说出,季墨轩就已经笑喷了出来,而张保金,也错愕的抬起头来,看向苏宾白。
“季公子,不知发生了何事引你发笑?”若是没有必要,苏宾白实在不想理会季墨轩,此时说话,面色也有些冷了下来。
季墨轩不知道千里镜是什么时候发明的,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张保金手上的,绝对不会是千里镜,这在一年前,苏宾白拿着手中放大镜出来炫耀的时候,他就已经告之了,想不到这家伙压根就不信自己,还把那玩意儿当成是千里镜。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件事情,比较有趣罢了。”季墨轩憋笑摇头,苏宾白本想嘲讽几句,不过想想觉得有**份,便冷冷一笑,别过头去又对张保金说道:“来日若是有空的话,张老哥可要好好的与我讲讲你的商船游记,对海商诸国,苏某也是好奇的很。”
张保金隐隐猜出了那位小公子为何突然发笑,他大半生都飘在海商,周游列国,是个豪爽的人,也是直肠子,季墨轩不点破,他却是要说,刚想要开口,又被苏宾白的话给堵了回来,只好说道:“苏公子有兴趣,我当然也不介意,不过要说起来,那可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张保金放下放大镜,将契约重新折叠好了,才递了回去,对季长佑说道:“季掌柜你多想了,别以为只有你们唐人才重承诺,我可新罗人,也是一诺千金重的汉子,我张保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会反悔,你也不必多想些什么。”
季长佑大喜,收好了契约道:“如此便好,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老张你的君子之腹了。”
苏宾白的脸上终于变化了起来,不悦之色未浓,就见张保金又转头对自己说道:“苏公子,其实我手上拿的不是什么千里镜,这种镜子,咱海商手里都有那么一个。”
苏宾白略微一愣,又想到刚才季墨轩突然那么一下嗤笑,不禁羞恼起来,只觉得脸皮滚烫,再坐不住了,豁然起身道:“张老哥,今天就先告辞,来日你我再约。”
“差点忘了。”苏宾白转身便要离去,又顿了顿脚步,对季墨轩说道:“季公子,我家妍儿之前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季公子别放在心上。”
季墨轩听着总觉得不知那个味儿,摸摸鼻子,淡淡笑道:“苏公子放心,吴小姐能得偿所愿,伴在你的身边,我也为她高兴,劳烦苏公子也替我转告她,那日我说要解除婚约,有哪些地方得罪了他们父女,也是无意。”
苏宾白笑容一僵,随后又和煦笑道:“季公子的话,我记住了。”
苏宾白带着下人离开之后,季长佑才低声对季墨轩道:“二郎,没事?”作为季墨轩的二伯,苏宾白和季墨轩之间是什么关系,他自然知道。
“我当然是没什么,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以为我会如何如何而已。”季墨轩笑了笑,轻松道。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