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望财总算还清了汉口的赌债——本金十万、,便靠在门框边,说:“少爷,请你教我写‘河南省’三个字哟?”
钱望财便草书了“河南省”三个字,水珍捧了,说:“真好看,三滴水连着‘可知礼’的可,像一对双飞的花蝴蝶!”说完瞟了少爷一眼,回到房里写了十遍,又拿来白竹布和羹粘的布壳子,用七彩花线做成袜底,一边纳花袜底,一边哼民歌:
正月里来过新年,
家家户户闹花灯。无弹出广告小说
人家观灯成双对,
我去观灯一独人。
……
针扎在了手指尖上,出了血,放在口内吸吮,针在头发上一抹,忘情地做。
搭官四奶奶特地雇了两个十四、,特地送来了。”四奶奶拆开信,极工整的毛笔字写着:
钱大少爷:
愚特请你明天申时到我家喝酒,共商发展之大计。
顺祝
安好。
马富记(印)
民国三十二年八月十七日。
四奶奶把信翻面看了又看,揣摩马富记大老板来信的用意,估摸不透,便同王都管商量,怎么办?
四奶奶说:“马老板的后台是柘树蔸子,又大又硬,他的一个叔父在南京做大官,一个叔父在县里当县长,他本人是膏盐公会会长、矿警所常委、石膏收运所所长、商会会长、县佛教协会会长等等,身兼十四职,均居各界之首,横冲直闯,呼风唤雨,他咳一声,应城的膏峒抖三抖,他的烟斗冒烟,应城盐棚的烟囱才冒烟;他若说谁家不能生产,峒商乖乖地停止开采,他若说谁家的盐棚不能熬盐,那家的盐棚就得停火,如敢违抗,轻则罚款,重则捉老板进牢房甚至以私通**罪交日本人拌豆腐。”搭官四奶奶沉思良久,说:“这大的事,还是请少爷回来商量一下,毕竟他留过洋,学习的也是工商业专科,听听他的意见,我们再商量,定出方案,以便去了马老爷家,少爷心中有个数,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
王都管连连称是。
仆人很快在潘集挂着一排红灯笼的妓院里请回了少爷,他躺下抽了十颗鸦片烟,才拿起马老板的信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说:“这不是写得明明白白,请我去喝酒吗?搞得那么复杂干嘛呀!要知道,生意人是最讲诚信的;外国的大企业都是合股经营的,船大能远航,哪里是像我们这样,还是搞的家族式的开采、管理……”
搭官四奶奶如同听天书,云里雾里晃悠,等少爷讲完了,叮嘱道:“望财,万事小心为高,我在你姨叔家呆了几年,后来帮助老爷理了十多年家。官场——黑!商场——奸!如今马家是官、商结合,他们害死了人不抵命的。我担心,他的酒席是‘鸿门宴’啊!”
“不要紧的,四奶奶,我随少爷去,生意场上的事我见得多,到时候,我同少爷一块商量定,出不了差错的,”王都管喝了一口茶,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少爷脸气得通红,嘴唇颤抖着,说:“我读的书,比你们看的戏多;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多;到过的国家,比你们到过的县城还多,不要把我当阿斗,把你们当诸葛亮好不好?既然我是老板,就让我当家理事好不好?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
“好,好!”四奶奶强作欢颜,说:“叫厨房备几样精致的好菜,少爷就陪王都管喝几杯。”
钱望财满意地起了身,回到书房,翻出读过的工业方面的书,重点看了股份制方面的几章,瞌睡来了,便躺下休息。
第二天,吃罢早饭,八人抬的大轿已停在门前,俊香把少老板的礼帽掸了又掸,维兰见少老板的乳白色有暗国花的绸子衬衣上有一丁点褶子,便把烙铁放进灶内烧、再用湿布隔着,小心地烫平,戏子,上书陆游的诗,《游山西村》: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逐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还有一幅画,是徐悲鸿的手笔,骏马迎面而来,观之能听其声,真国宝也。
钱望财打量了一下客厅,深感自家底气不足,纯粹土财主一个,和马家一比,他是凤凰,自己草鸡不如,从客厅可知主人的气质啊。
小姐依次献茶、敬烟,时兴果品、名贵糕点摆上茶几,马老板和钱少老板寒暄了几句,说:“这次请少老板的客,没有旁的意思,一是我作为会长,请少老板喝点酒,叙一叙,联络一下感情,你是仅次于韩老板的屈指可数的峒商、盐棚老板嘛。第二嘛,商量一下在日本人严加管制的形势之下,如何共同发展的问题。”
“那好,那好,蒙马会长的多多关照。”钱少老板点上一支“旭光”牌香烟,品尝起来,说:“日本人的商品做得极有水品。”
“那当然,它,一个小小的岛国,基本上没有什么资源优势,靠知识、智慧、技术,把别国的原材料买回去,深加工,再卖出来,赚取高额利润,成为世界上的强国,了不起呀!”马老板赞不绝口地夸赞日本人。王都管听了,头皮发麻,心中愤愤不平,“哼,什么东西,日本人来抢占我们的国土,烧杀我同胞,抢夺我财物,你还居然为他唱起赞歌来了!”这些想法。王都管只是想想而已,没敢溢于言表,见马家的李管事来请,只得随他到另一接待室打起麻将来。
马老板是官场和生意场上磨练出来的高手,任何人,只要经过他的眼睛一晃,他能辨出你的身份、职务;叙上几句家常,就知道你心中有多少货。他见漂亮的俊香只是嗑瓜子,偶尔看一看中堂画,便断定她只是少老板的仆人而已,并不把她放在心上,并把思考良久、精心策划的正题如山涧清泉般流淌出来:“钱少老板啊,你可能知道,日本人对石膏限产,好几十家洞上都不准生产,停止调配锤工,唯独你家例外,他们都攀比你呀,叫我这个会长不好当啊!”
钱望财一听,生怕马会长停他的产,那是他的财路啊。如果膏峒停产,他将每天损失,马会长也签了字,交了一份给俊香放进包内。
马会长留钱少老板、俊香一同去武汉玩几天,便由李管事、张都管、卢管账送王都管回家了。
马会长领着钱少老板、俊香来到汉口,花天酒地,一月有余,回到应城后,便以股东、会长的身份将王都管调任石膏收运所任副所长,月薪三十块银元,待遇不低。王都管气得口吐鲜血,说:“好端端的独资经营、财源滚滚的四对峒洞,凭什么要马家入股?他一不出钱,二不出物,三不出技术,供、产、销都不干他屁事,要他入什么股啊?!”他来到峒口,大哭一场,卷起铺盖,回农村老家去了,伴虎必被虎伤,不如自食其力,耕读传家。
马会长新派了都管、管钱到钱恒记膏峒理事。一年以后,钱望财的膏峒亏损十万,他傻了眼,吃暗亏不如吃明亏,斗不赢马家的,干脆退出股份,免得年年亏损,就这样,钱恒记的招牌摘下了。
这一年天大旱,田地收成不好,但是前几年淹死了人的老峒蓄的卤水含盐量高,抽上来熬成盐,散发着尸体臭味的盐一块银元一斤,加上马会长在日本人面前周旋,在一百多家盐棚被日本人强行关闭、烧毁的情况下,钱望财的三处盐棚仍能维持生产。日军对食盐的生产销售实行统一管理、统一收购,在占领区统一按人配售,广大农村农民和抗日根据地的军民买不到盐吃,盐价日益上涨,钱少老板大获其利,生活倒也过得乐哉,家家酒馆尝鲜,处处妓院求欢,大小赌场掌盒,人奶过早,鸦片烟提神,花光了,派俊香到盐棚提钱。盐棚管事是白牡丹七奶奶娘家的哥哥吴望明,按辈份,是钱少老板的舅舅,人称七舅,他随两个妹妹来到钱家,从锤工干起,靠了妹妹在老板面前的花哄,当上了管事,钱家发生的一些大事,他都亲眼见过,时常感叹,人在英雄在,人死两丢开。老爷一死,城里的花园洋楼卖了,四对膏峒改了姓,少老板像这样花钱如流水,而且什么事都不会做,家人不让他做,他自己也不做,怎么是个长法呢?背地里,时常和妹妹商量,总得设法抠几个钱作后路啊!无奈搭官四***帐管得严,只能伙通管账、管钱的职员,偷着卖点卤水中饱私囊。但是,对少老板是极尽恭维,他要钱,就是设法借,也得满足他。七舅看着少老板长大成人,知道他的脾性,只能迎合,不敢忤逆,搞不好,盐棚管事这个肥职位有好几家亲眷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稍有不慎,就有强者取而代之。盐棚周围,设有炮楼,驻有日军,抓住偷卤水熬盐卖的农民装入麻袋用刺刀捅死了好几个,还有几个农民被日军捉住从鼻孔内灌进盐水,直灌得肚腹鼓胀,穿大皮靴的日军在其腹上猛跌,腹破致死,有的被丢进枯井跌死、饿死。盐务局还派有稽查员监督检查,对不申报开班(每班100元)开火熬盐的和售盐没记上帐的,查出了问题处以重罚。对于这些狠人们,七舅都得巴结、塞钱、请酒,不过,他深明事故,巧于周旋。
熬盐最危险的是桡子在锅内搅动不匀而烧起了盐锅巴,引起锅穿底,卤水入灶膛产生放炮,气水带着滚烫的卤水向外四射,轻则伤人,烫成鸡蛋大的泡,重则烫死人。
钱少老板坐着八人抬的轿子来盐棚看看,他是很少亲临盐棚的,七舅一见少老板的轿子进了院门,跑步迎上去扶他下轿,牵着他的手问寒问暖,把他迎进帐房坐下,管帐问候之后去小伙房安排生活,亲自上街买菜、打酒去了。管钱抹桌椅、泡茶,俊香示意拿麻将来,钱少老板翘着二郎腿子抽了一支烟,咳了几声,说:“纸烟还是旭光牌的好,可惜买不到;白金龙的到底不如外国货。”七舅一听,陪着笑脸,说:“老板克服一下,我去想办法,并派管钱拿了银元去日军炮楼上高价买了一条旭光牌纸烟,双手递给少老板,钱少老板眉开眼笑,说:“七舅神通广大啊!”七舅陪着笑脸回答:“承蒙老板厚爱,我的身、我的心、我的手和脚都是为老板长的,都应该为老板效劳啊!”一席话,说得钱少老板笑了,说:“来哟,搓几盘麻将再喝酒啊!”七舅、俊香、钱少老板,三差一,便叫管钱来,管钱说,“我要搞服务的,没工夫。我去通知掌瓢子来陪老板。”掌瓢子的叫二掌瓢子的负责生产,一溜小跑进来,双手握住少老板的手,说:“老板,能陪您玩一玩,快乐呢!”“好、好,一家人,就别讲客气话了。”条、筒、万、中、发、白,边抹边谈笑,“东”好比是长胯子人,二筒如人睡着了的两颗眼珠,二条似人的眉毛,抹了好几圈,钱少老板越抹越带劲,火气十足,九条开杠,二条自抠、杠上开了花,成了;再一盘,已添头,自摸八万,又成了。便口占一联:
二筒二条杠上花
八筒八万自摸成
“好对联,好对联。”
“轰、轰、轰……”三声巨响如炸雷,掌瓢子的、七舅起身往盐棚冲去,只见水气笼罩,四名盐工倒在灶台边,浑身被卤水烫起了包子大的流水泡,不省人事,赶紧派人将他们送往医院抢救,管钱的将银元挑到医院,三名盐工因伤势过重第二天死亡,一名躺在医院里,打针敷药,要的是钱花。钱少老板这下可为难了,棺材钱、抚恤金、医药费、搭官四奶奶愁眉苦脸到处借,亏空了几千块银元。另外两处盐棚被县盐业公司以生产管理不善为由,停产整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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