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眸与眸之间的间隔足有一尺，温纶却觉得有似有似无的竹香拂面，紧紧地贴着他的眼睫掠过，微痒。开 心 文 学 他像是被四周无形的细沙淹没，全都囚在他不只是一闪而过的动容里……

“太傅大人，皇上有请仙人入寝殿。”忽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几分急促。

温纶猛地回过神，转眼去看那从寝殿里匆匆跑来寻他二人的小太监，他半掩的唇动了动，片刻才反应道：“你……刚刚说什么？”

小太监一脸不解，只好又道：“皇上请仙人入殿……娘娘和大人们都在里头跪着呢，太傅大人不进去吗？”年轻的太监略是疑惑地盯着温纶似乎是因局促而微红的面颊，心道这个大人立了如此大功，怎么不是欣喜若狂的姿态，反倒……像是羞赧。

“嗯，”温纶颔首抿唇，只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小太监俯身行礼，又偷偷多看了一眼温纶身旁一身清逸白衣的仙人，愣愣地走开了。

“你要我去吗？”竹饮出声，半垂着眼低低地望向温纶。

“不，不需要了……”温纶阖眸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仍是撇过脸没有回视竹饮，“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做吧。”

他说罢抬步欲往寝殿走去，却听身后人问道：“若是需要我，叫我便是……”

一字字稳稳地落在耳中，温纶顿足，忽而抿起一抹浅笑回身看他，低声道：“你如此帮我，你自己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这次他回得干脆，凝视着温纶的眼依旧平稳低沉，“这样想了，便这样做了。”

温纶叹了口气，只喃喃地自嘲道：“你倒说得轻松。”官服摆动，他一步步又迈开，沉稳有力，仿佛不曾有失。

皇帝得上仙所救，大病初愈。昭告天下，皇城设宴三日，赦非重罪之犯，以示皇恩浩荡。边疆异动则命兵部尚书曾远清亲领八万禁军御敌，即日启程。

太傅此次救驾有功，仙人虽借了太傅之口以清修不宜久留皇城之名先行离开，皇帝依旧设宴款待，又赐金银美女，宝马良田，温纶不动声色地扫过一眼，终了只要了一坛宫中珍藏的酒。

鸦青锦轿深夜才归，温纶揉了揉酸涩的眉心，俯身下轿，却见温福等在门口，脸色并不好看。

“怎么了？”他鲜少见到料理温家数十年的温福露出这样的脸色，他询问，后者只是压着脑袋不说话，但不悦之情几乎从他的脚趾头都能看出来。

温纶一顿，他犹记得唯一一次见到温福这般失态，是那时……

“大人……”女人轻声胆怯地唤了他一声，温纶抬眼，却见说话人立在庭院角落，一身不算寒酸却稍显俗气的衣着，妇人常盘的发髻隐隐倾斜散乱，她站着的地方没有灯，看不清面容，温纶只是认出了这个声音：“……眉儿？”

这一声试探的叫唤让苏眉胸口一紧，他们曾是同床共枕三年的结发夫妻，而今他却无法清楚地将她认出来。苏眉低下眉眼，片刻又只是苦笑，当年是她鬼迷心窍跟了别人，温纶对她已是仁至义尽如今她又为此心痛什么？可不是贱么……

她还未缓过神，云靴已行至她脚边。苏眉只见到那双云靴上曾无比熟悉的锦面画案，不由地微颤着身子。

她仍记得，当年同那个男人在床上厮混时被推门而入的温纶看着的眼神——那么淡漠，她甚至看到了他对她的可怜，却没有丝毫愤怒和悲伤。那双眼，时至今日她仍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被之惊醒。

所以此刻她知道温纶就在她身边，却不敢转过眼去看他，即便她在今日踏进温府大门的时候已经作好了任何准备，辱骂，或是殴打她都可以承受。她最不愿面对的，独独是温纶那时的眼神，刺穿了新婚以来无一例外的温柔相待，刺穿她所有独守空闺的寂寞幽怨……

原是她活该。

温纶停在离她一步开外的地方，也无悲无怒，仅像是看见一个久未见面的故人，他知道她的害怕，也只淡淡道：“你来找我？”

苏眉不可抑止地一颤，倏尔点头。

昏暗的光亮下，温纶看着她散乱的发，失却保养之后粗糙暗哑的面容，他叹了口气，问道：“怎弄得如此狼狈？”

温福站在自家主子身后，轻声地“哼”了一声。

于是温纶半是了然，苏眉与那戏子被捉奸在床在温府上下是温福最痛恨此事，他兢兢业业守着温家数十年怎能容忍这般有损温家声誉的事情。故而苏眉此番来太傅府，能进得这个院子，只怕不知遭了多少刁难。

他没问清苏眉是如何能在这府中等他的，他只是一转眼间看见院落对门的大厅里坐着一个白衣身影，那人只是径自低头饮了几口竹叶青，并没有看向这里，温纶却没由来地蹙眉，心说，你这神仙管的闲事何时也这么多了？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