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出征
二月十二一早,夜色未央,东宫的中庭已燃起了晰晰而辉的火光。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往来人声喧扰,更杂着叮叮的鸾铃声。柳回雪走出门外远远地望了一眼,回来告诉太子:“旌旗兵车俱已备好了。”谨致城低声应了,握紧他手:“来帮我整装。”
内着常服,日月争辉的锦面,腾龙云纹的金边。外披戎装,按例该是朱红的皮甲,但虑及王后之丧,就改作寒光耀耀的铁衣。腰间缠了一道白绸,权作戴孝之意,又佩以葱碧的玉珩。再系上如日光般色作淡金的披风。柳回雪最后为他戴好冠冕,缀着的珠玉相碰,发出清亮之声。等那锵锵的响动稍微止歇,他退后一步,仔仔细细地来回打量几番,轻笑出声:“可算妥当了。——我手脚虽笨些,收拾出来的模样倒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而已。
虽是素服,看在眼里,竟耀目得移不开视线。
柳回雪径自出神了一会,见太子也无动作,奇道:“殿下?”自己不过是惯常的打扮,为什么这人也跟着发呆。直到霞舞带了云睨来催,才见他回过神来。
谨致城见了云睨,蹙起眉头:“怎么弄成这样?”
湖阳尚红,此时的少年储君亦是一身火红。
身披赤甲,既是承袭湖阳名震天下的“赤甲军”的传统,更是为了与白川相区分。
平常倒也罢了,放到这时候,就是冲撞了丧仪。云睨还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们哭你们的王后,又不能逼我也跟着哭。”说得相当坚决。东宫本打算让他扮作亲卫跟在自己身边,结果也只能给他找辆遮了簟席的兵车躲起来。霞舞不放心,也跟着少年去了。
柳回雪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提醒:“殿下,是时候了。”
“啊。”谨致城虚应一声,站了起来,但还是不见他动身。执起桌上酒壶,斟了半杯,递给柳回雪。柳回雪接过,却先问道:“这酒不是该到城外再喝么?”为征人送行,是要送到城外的。但他凑近酒杯嗅了嗅,便恍然:“这酒的香气,我略微有些熟悉。”太子并没打算瞒他:“你对这些古里古怪的毒药果真都挺在行。——这里头下了‘春晓’。”就是那种让人至少一整天动弹不得的迷药。
“殿下要药倒我?”太子有这番心思,倒不出奇。怪的是他肯事先提醒。
“我确实有此打算。”谨致城盯紧了他手里的酒杯,“白川国里,又不只你一人懂得估量时局。落凤关是险地,易守难攻,我以十万大军对上湖阳数万众,虽难求大胜,但保得不败,却是轻而易举之事。比起那处战地,白川的京里,反而更危险。——回雪,你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前晚的孟浪行事,皆是因此而起。
想通了这处关节,即使没能给他挣个名正言顺的位置,太子殿下也决定把他带到身边。
柳回雪沉默一会,嗤地轻笑:“原来,我早就被殿下看穿了啊。”
轻轻转动着杯子:“殿下是想带我走?”谨致城苦笑:“我吩咐他们给主将的兵车挂了竹席,而且径直驶进东宫。既能藏得下云睨,自然也能再藏下另一个人。”柳回雪也跟着笑:“要是我就这么把这杯酒喝下肚,再醒过来就躺在马车里了。之后的一个多月里,就只能躲着旁人,身边只有个脾气古怪的小孩子,和一位假公济私的三军主将。”谨致城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揶揄,又剖白道:“其实我昨日就想好了……只是你一整天里都盯着我,让我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该不是在提防我吧?”柳回雪摇摇头:“我并无此意。”纯粹的不舍罢了。
夜里的情思缠绵,放到日头底下一照,就变成了离愁别绪。
所以即使没把两人的头发系在一起,还是寸步不离地跟了他整日。
柳回雪转过目光,见到太子神情殷切,似乎极希望他把这酒喝下去。于是又问:“殿下为什么要说?”不说的话,还可以盼他一时失察。
谨致城想了想:“约莫是……怕了?你之前提过望江的事。虽然依我看,如今陛下病着,你也无权无势,即便望江真的攻来,你留在京里也起不到作用,但我总是担心,怕真的搅乱了你的谋划。”
见柳回雪沉吟不语,又补一句,“更或许是……盼着不用下药,你也肯跟我走。”
一室默然。
过了许久:“这么说,殿下是让我来做决定?”
“我不敢逼你。”谁让柳回雪总是料事如神?每每有了分歧,错的那人总是自己。所以即便到了这样的关头,明知道白川宸垣已生出荆棘重重,只有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才能保得周全,今日真的和他对上,还是没了自信。
“殿下既然知我甚深,就该猜到——”柳回雪掉转了杯口朝下,把混了迷药的酒水全都倒在地面。“这酒,我不会喝。”
垂眼看着那一小滩清水慢慢渗入泥地:“殿下此去,是征讨湖阳。而我若无名无分地跟去,就是私奔出逃。”
沉默了一会,抬起眼眸:“国难在前,我……绝不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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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的太子殿下亲率大军,出师御敌,排场自然摆了十足。
将士列阵于外城,皆着黑甲,腰缠缟素。陈师严整而容色肃然。东宫的车舆出现时,伐鼓之声忽起,渊渊而如雷鸣。这辆兵车一路如轾如轩,颠簸着行至高而宽的紫台之前,竹席半掀。谨致城缓步上到誓师台,环顾一周,望向白川的骙骙战马、三千戎车。极目眺望,远处仍可见到龙旗龟幡猎猎而展,侧耳听来,却只有车前悬着的鸾铃偶作玱玱之音。
十万大军寂然若此,只等他一声号令。
胸中顿时生出一股豪气。
拔出了腰间宝剑,东北而指:“吾于出征,以匡王国。共吾之服,以定家邦!”
片刻静默之后,掀起了摇动城池的山呼声。
兵士们即便听不大懂东宫的誓辞,但见了那剑尖指向湖阳所在的方向,哪有不明白的。纷纷跟着叫喊。稍通文墨的便叫道:“愿效犬马,直捣蛮夷!”更有哄然大喊的:“灭了湖阳!”渐渐地众口一声:“扬我国威,灭了湖阳!”
谨致城稍带愧色地望了眼云睨藏身的戎车,亦再次举起了宝剑。
“将士们,都跟着我走!灭了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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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回雪骑着东宫的红枣马,这时亦停在稍远处,遥遥望向誓师于紫台的太子殿下。
固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采,但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大致是可以想见的。柳回雪不禁微微一笑。更发现谨致城踏进戎车前,还回身朝自己所在之处望了一眼。料想他已见到了这一袭白马黄衫。便觉得了却了一桩心事。
缓缓策马而回。
霞舞跟了上来,与他并辔而行:“公子何必如此?”柳回雪听她又提起那事,难免不快。但要不是他执意留下,霞舞不至于也跟着搭进来,所以对她还是愧疚多过烦扰:“累着你了。”霞舞爽快地摇头,笑答:“倒不是这个。——你和殿下轮番浪费我的药,太不成话。”那迷药还是她比照着偷偷记下的方子调配而得,来得不容易,结果竟被随手倒掉了。“——其实也不是这个。”扭头偷看了眼柳回雪的脸色,“照我看,殿下的心思甚是坚决。他是敬重公子,才不敢不打招呼就下药。”
谁料到还是换来了斩钉截铁的拒绝。
柳回雪淡淡地:“能撂倒我的毒药,并不多。”今早他一见那酒就察觉到不对。这次又没有圣旨逼他,还不能不喝么?
“公子,您就不能听他一回么?”
“没有过么?”柳回雪怔了怔。见霞舞扳着指头详细数过个遍,才发觉自己还真是没有听从过他哪怕一次。只有两人裸裎相对时,他刻意地做了些弥补。可那似乎还不足以令谨致城满意。这么一来,方才的情思脉脉不就成了笑话?霞舞仍在絮叨:“公子您要是于殿下无情也就罢了,偏偏又让他觉得……您也是怀着些许心思的,跟着他,并不是单纯为了权柄利欲。”
柳回雪低头想了一想。“我知道他是真心待我。我也尽力还了。”
自打他回白川,还属东宫的这事最脱出他的算计。起初算是意外之喜,纠缠到了现在却愈发说不清楚。若把逐鹿天下比作一局棋,那柳回雪自知自己并非对弈的棋手,而不过是局中的一枚棋子。现在却有个完全不懂下棋的人,想要把他拉出战况最激烈的一处。原本是弃一子就可以做成一大片活棋的局况,居然有人会因为舍不得而不肯弃子?
霞舞兀自喋喋不休:“至少殿下临行前叮嘱过,要公子以自保为先——”
“——惭愧。”柳回雪一抬头,就见到身着官服的侍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人他还认得。就是郑青。
翻身下马,浅浅地施了一礼。转头告诉霞舞:“恐怕连这件事,我都没法听他的话。”
果然郑青上前一步,抓起柳回雪的双手,“哐啷”一声套上了镣铐。
接着气势十足地宣称:“奉相国之令,缉拿叛国通敌的要犯——柳回雪!”
作者有话要说:誓师一句,出自《诗经·小雅·六月》。
相关的场景描写也参考了诗经,并且改掉了生僻字。
捂脸,我才不说这是我开文至今,卡得最厉害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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