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淡。

这是黎明之前的黑暗。

柳生名的剑刃划过芦苇，芦苇应声而落。

他的心中涌现出一种雀跃。

假若，假若这剑不是从芦苇上划过，而是从身体上划过。那想必一定是更加值得欢喜的事情吧。

从山门出来，怒与恨皆在心底。

他根本没有想要找人，只是随意的选择了一个方向，只是自暴自弃的一路随意的奔跑。

只有这样，他才能短暂的忘记蜀山之中出世的绝世剑经。

此时此刻。

他如癫如狂。

却感觉自己的心灵是如此空明，他仿佛看见了属于自己的真实。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挥剑杀掉了眼前的人，或许，就会真正明白剑道的真意。

师长教诲，心灵所求，道德，畅快……

相悖的事物在自己心头交战。

而他的剑，划破了这矛盾，带出黎明黑暗中的一抹亮光，划向了江离。

这一剑，正是‘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不。

对于柳生名而言。

这一剑或许应该是‘我寄仇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一剑送君归西，则仇怨自然消弭。

那早已经不是太玄剑派教出的剑式，而是自己解出的剑式，与太玄剑派本来的剑式已经有了巨大的区别。

那是自己最得意的剑式，也是自己挥舞的最畅快的剑式。

想必，眼前这个连太玄剑派基础剑法都无法解出的人，根本连理解都无法……

铮！

剑刃与剑刃交锋。

剑刃碰撞，击打出点点火星。

“怎么可能！”

一个剑心未开的小子，一个连基础的剑经都解读不了的小子，怎么可能会看穿自己的剑式。

那是只有破天关的人才能够有的反应力啊！

但此时，已经无法再给他思考的时间了。

因为，在赢了一剑之后，江离再不给柳生名一点机会。如同饿虎扑食一般的冲了上来，没有从容，没有优雅，甚至连具体的剑式都没有。

只是接连不断的出招，在柳生名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疯狂的出招。

柳生名境界不如那个青年，但这不是二打一，没有偷袭暗算的机会，更加没有十步杀一人这样的剑式。

柳生名将会比那个青年更加难以对付。

江离并没有破天关的眼力和反应力。

他也无法做到如同那青年一般在出招的时候就看穿敌人的招数，后发先至。

他之所以能够挡下柳生名的剑式，并且做到压制。只是因为他知道了柳生名的剑式。

昔盘古氏之死也，头为四岳，目为日月。

因此，柳生名解明月为目，攻敌之目。

所以，在柳生名出手之前，江离便已经猜测他的目标乃是自己的眼睛。

剑道对决的胜负，取决于先机的掌握。

而江离，此时便掌握了一点先机。

但，他剑心未开，而柳生名已经即将破天关迈入剑道人阶的第二重天。

只需要稳住心神，柳生名便觉得自己能够找回先机，只要能够摆脱江离这连环的攻势，只要能够挣出一个喘息的机会。

整个局势都将反转。

但，柳生名的心中，却陡然沉了下来。

惊慌之意席卷了他的整个心灵。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剑心，自己的力量，正在朝着脚下流逝。

入地门。

人阶第二重天，试图破天关的人，一般都绝不会动手。

因为一旦处于危机时刻，便极有可能无法控制自己，前功尽弃入了地门。

他只感觉自己的力量都在疯狂朝着脚下流去。

他很明白，这是因为他在被人追击，他的心灵中产生了，跑的更快一点的念头。

想要更快一点吗？

害怕被伤到吗？

害怕死亡吗？

那就入地门啊！

那一点念头仿佛是打开了小小的闸门，接下来，却是长河决堤一般。

他的手，已只能在仓促之间挥剑挡住江离杂乱无章的攻击。甚至已经抵挡不住。

但他的脚步，却越发显得轻盈。

这样下去，他必然会迈入地门，然后轻而易举的脱离江离的攻击范围，然后轻而易举的反杀江离。

但是，他怎么能够甘心啊！

仿佛一个在山洪暴发时不断丢着土石，想要堵住洪水的人。他越是想堵，便越是堵不住。

江离只感觉眼前的人退的越来越快，已经从可以用剑身攻击，到了只能用剑尖攻击。

他已经竭尽全力的奔跑，已经用上了‘天子呼来不上船’中的步伐身法。而手中的剑，已如同夜色下扑面而来的月光一般。

随即，月光化为了凝霜。

铺天盖地的攻势结束了，随即而来的，是地上袭来的一剑。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但，柳生名却仿佛要化为仙人一般，将要飞出江离的剑围。

柳生名脚尖轻点，人已经如同飞鸟一般，向后滑翔而出。

他即将脱离江离的剑围。

他即将迈入地门。

他即将反攻。

江离只能做出最后的拼搏，或许应该说是，临死之前的挣扎。

‘举头望明月’。

以如月光一般的攻势扰乱敌人，再以攻其下三路的招式逼迫其飞身而起。

最后，仿佛举杯邀月一般，斩向了天空。

这是江离的解法。

环环相扣，行云流水一般的剑式。

但这一剑，终究是空了。

柳生名飞的比江离所预料的，还要高上了三分。

所以，他脱离了江离的剑围。

然后，他又回到了江离的剑围。

江离怔住了。

拖着无力身躯，正准备来帮忙的雨霜雪也怔住了。

因为，原本已经脱离江离攻击范围的柳生名，又落了回来。

而且，他不是站着落下来的。

他是跪着落下来的。

他跪在了江离的面前。

此时的江离，已经明白了为什么了。

因为只有跪下，他才无法后退。

雨霜雪跑了过来，看到柳生名额头上青筋暴起。脸上更是大汗淋漓。

“剑心不稳。”她开口道。“他正在稳定剑心，不想坠入地门。”

此时的柳生名，已经将全副的身心都投入在稳定剑心上去了，此时的柳生名毫不设防。江离只需再上前一点，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他。

江离却是停了下来，缓缓开口：“剑血两冲，一个是顺，一个是逆。顺，便是向下而流，入地门开发腿足，提高速度。逆，便是逆向而上，冲开喉关，进入大脑，增强反应。”

“真武剑派有言，顺则凡，逆则仙。”雨霜雪想到轮回之中，危险众多，若是不能先破了天关进去，便极有可能在刺激之下入了地门。

迈入地门，进入地阶，甚至踏上更高境界的希望极其渺茫。

击杀给自己带来奇耻大辱的仇敌，与可能晋升更高的境界。

柳生名最终，做出了跪下的选择。

此时他的全部心神都在稳定自己的剑心之上，如果江离出手，他便必死无疑。

雨霜雪已经举起了手。

“算了。”

江离开口道，他收回了剑，转身朝着船只走去。

“他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我们过江吧。这样杀人，太没范儿了。”

雨霜雪怔了一怔，追了上来。

两人踏上了小船，老船夫摇起了浆。

东方，再一次亮堂了起来。

两人在小船之上，看着江岸上，柳生名微微俯首。

不知他是在静心凝神以稳定剑心，还是在压抑自己的愤怒与怨恨，又或者，是一种道谢的方式。

江离若有所思，悠悠而道：“低头，思故乡啊！”

正在此时，远处衣袂翻飞，两道身影倏忽而来。

随即。

“哼！”

一声冷哼。

剑已出鞘，破空虚斩。那一剑遥遥而指，划向小舟。

但只听到“嘭”的一声。

水花四溅，江浪翻滚，仿佛江中有沉睡的神龙被惊醒了一般，整条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