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长安下了第一场雪。铅灰色的天空撒下点点白花，轻轻旋转，犹如舞女裙下的摆件。孩子们成群的涌到小巷子中，把雪堆成了各样的形状，或者打着雪仗也不管小手和脸蛋冻红，玩得不亦乐乎。

李白把窗推开一角，看着巷子中打闹的孩童，不禁想到以前还幼稚的自己。那时不懂烦恼，只玩得天昏地暗，没心没肺。

他住的屋子并不宽敞，因为四周的房子靠的太近，即便白天也需要点蜡烛。烛光摇曳，屋内的景色一览无遗。其实也没什么，一张桌子，一条长凳，只有那张床得体些。床的另一边似乎还有另一张床，只用四块长木板和两条长板凳搭建。

那张得体的床上躺着一个二十几岁年纪的女子，被两张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长相俊俏美丽，面容却异常憔悴。

“这场雪下了两天了吧？”

“三天了。”

“我想出去看看。”

李白吃了一惊，回头说道：“师姐，你身体不能着凉，不可以去！”

女子虚弱的笑道：“出去看一下而已，每年下第一场雪我都会出去坐一下。”

李白走到床边，蹲了下来，帮师姐整理了一下被子，祈求道：“今年师姐在这里好好养病好不好？”

女子摇摇头，有些失落的说：“这病怕是养不好了，带我出去看看吧，就看一次，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

“胡说！”李白来到床边蹲下，“我一定能治好师姐，只要找到了钱，买到真株露草，你的毒就能治了。”

女子没说话，知道不能改变他这固执而又幼稚的想法，只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李白于心不忍，点点头，答应下来。

李白帮师姐换上最厚的衣服，再用棉被把她裹得像个粽子，才连着被子把她抱出去。琼伊颜了解师弟的性格，知道他是怕冻着自己，也没多说什么，只要能看一看雪就好了。

琼伊颜看着师弟，那张脸愈发英俊，胡须长了，喉结也鼓了起来。她还记得当年的他，调皮捣蛋，现在却是一个能保护自己的大男孩了，不禁欣慰了许多。

李白见师姐看着自己，脸“刷”地红了起来，支支吾吾问道：“师姐怎么这么看着我？”

“李白已经长大了，应该有喜欢的姑娘了吧？”她调侃道。

“喜欢师姐，师姐最好看。”李白道。

“嘴贫！”她笑骂道。

李白把师姐带到这里最大的一棵梅花树下，和她并排坐着，依然抱着她，怕被子松开，冷风漏进去。琼伊颜见他这样，有点无奈的说道：“我没那么怕冷。”他没搭话。

雪依旧在下，路上、屋顶都白茫茫一片，树上的梅花迎着风雪摆弄姿态，散发一种淡淡的幽香。若不细细去闻，是无法闻得出来的。

“师姐很喜欢雪吗？”李白问道。

琼伊颜点点头，说道：“雪是最能勾起回忆的东西。”

“回忆？”

她轻声道：“是啊，你师兄第一次出现在我生命里，就是这白雪皑皑之景。后来我们相爱了，日日夜夜黏在一起，朝看雪，暮看雪，他说他会陪我一直看下去。我也以为我们会一直看下去，长相厮守，可他离去时，连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走了。”

李白缄默，师兄在他的记忆中是一个大哥哥的样子，常常带他去古街吃梅花稣团饼，也在他犯错之后像个长辈一样训斥自己，把自己关进小黑屋。

当师傅把师兄的尸体带回来时，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师姐哭着撕心裂肺的样子，他才发觉那个让自己又怕又爱的兄长，再也回不来了。

此时的师姐像个二十岁的姑娘，其实她并没有那么表面看着那么年轻，自己是一个小屁孩的时候，师姐便是现在这幅模样。像他们这种人，是很难老去的。

“那么多年了，我还是那么想他。”琼伊颜吸了吸鼻子，“不说你师兄了，和我说说她吧。”

“谁啊？”李白一愣。

“你喜欢的人啊，怎么，连师姐都要瞒着？”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有人？”

“从你最近的表现，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的感觉。”

“女人的感觉真可怕。”李白嘀咕道。

“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琼伊颜又问，“得过了师姐这关。”

“她啊，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的。”李白避开师姐期待的眼神，抬头看梅花，有些害羞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只是和她一起，感觉很好。她性格怪怪的，有时候脾气很大，有时候又很温柔，有时候谁都不靠近，有时候像个孩子一样黏人。她很善良，还喜欢哭。”

李白心里浮现出王昭君的模样，若不是师姐这样问，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女孩的面容在自己心里那么清晰。他想到她那生气时鼓起来的小嘴，和开心时手舞足蹈的样子，情不自禁笑了起来。那一刻的他忽然有一种想去了解她的强烈冲动，不为什么，只是突然很想去了解她。

琼伊颜“哈”地笑了一声，大声调侃道：“你还惹哭她了啊？”

“我怎么知道，突然就哭了，哄死都没用。”李白感觉很难为情。

铅色的云层中，水蒸气凝华成无数的小冰晶，冰晶碰撞黏合，达到一定重量，脱离了云层，形成了纷飞的雪花。雪花四处飘落，把大地勾画成了白色。

这些雪花中的一粒落到了皇城长安，它许许多多的同伴也都落到了长安，正借助风力飞行，找到降落的地方。这粒雪花在风力下飘啊飘，不知道要去地方，它正迷茫的时候，忽然看见千千万万朵梅花中很好看的一朵。它很喜欢那朵梅花，于是祈求风把自己带到那朵梅花上。风同意了，带着它飘去。它看见同伴们已经占领了那朵梅花，想要退却，可再看看那朵梅花，它还是忍不住了，觉得非要降落在那里不可，于是它怀着忐忑的心情轻轻的落在了上面。它没想到，自己刚站好，那朵梅花就撑不住了。

梅花放开了手，离开了树。那粒雪也落了下去，它感觉对不起梅花，也对不起同伴，可它发现谁也没有怪自己。它突然知道了自己做为“雪”意义，其实不是为了去到那里，只是落下，然后被埋没。它看着树下千千万万的同伴，叹了一口气，投身进去，成为了这冰天雪地中的一粒。

“他以前也喜欢弄哭我。”琼伊颜说道，脑海中回想着他那无赖的样子。

李白吃了一惊，说道：“不会吧，那你是不是恨死师兄了？”

“怎么会呢，女孩子哭从来不是因为恨。有些时候，她们会在男孩子面前哭，是因为信任。”

她抬起头，看见一朵梅花旋转着落了下来。也不知道这朵梅花经历了什么，还没到落花的季节，就离开了树。难道树不知道挽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