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里死个姑娘，在这乱世里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北平城的路倒儿多了去了，每天永定门出来的排车上面都少不了百十具尸体。

可是泉相班的小樱桃，陆小是不能不管的。

因为这个过了气儿的窑姐儿也算他半个师傅。

虽然这个女人贪财，还嗜赌如命。但是在教他识文断字上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陆小从小没少因为学业上的问题被这女人罚跪或者打竹板。

陆小娘死后这女人变得对自己更加严厉。

直到陆大山回来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笔钱给了这个女人算是报答她对自己管教的报酬，小樱桃对自己才算放松了一些。

本以为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在那些皮鞭和逼他端屎端尿中消磨的差不多了。

陆小却一想到那个口口声声要把自己教出个人样子的女人死了，心里就莫名的有些发慌。

“都让让，陆警官来了。”

跟在陆小身后的大喇叭，嚷嚷着驱赶走那些被嘶吼声勾引过来看热闹的姑娘们。

屋门口一个长得十分富态，脸盘大得惊人的中年女人急忙迎了出来。

“陆小，啊！陆警官你来了，快来看看你樱桃姐最后一眼吧。这个可怜没福气的，这是发了心病了。

院子里准备出钱送送她。你算她半个儿子，这屋里的东西一会儿你就帮着归拢一下吧。”

说话这位是泉相班的老鸨花二姐。是陆小在这里认识的第三任老鸨了。

以前看陆小从来都是一副恶心人的地主婆嘴脸，自从人高马大的陆大山回来，尤其是陆小当了郊六区这一片的巡警，胖女人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经常以陆小的亲姨娘自居。

花二姐话里有话，在这龌龊地方呆久了的陆小当然听得明白。

自古衙门都是雁过拔毛，这种没由来的命案不管能不能查出结果，店家都要花一大笔钱打点，不然一个调查的借口就能封你个一年半载，最后少不了还是要花钱了事。

花二姐要用小樱桃的遗产堵自己的口，然后偷偷处理这个平时口口声声叫亲妹妹的女人的后事。

陆小对花姐的处理方法没什么意见。

这件事真到了警队手里，不管小樱桃的死因是什么，泉香班以后就别想消停了。

不过陆小也不是无情无义只认钱，至少小樱桃的死因自己一定要搞清楚，不然也太对不起当初被她打过的板子了。

花二姐看陆小不说话算是默许了，眉眼间瞬间挽起一轮笑意。

“我进去看看吧，毕竟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姐姐。”

陆小这么一说花二姐立刻让开了通道，接着扯嗓子喊道。

“院子里的姐妹都听好了，小樱桃这个没福气的今天发了心病走了，谁要是嫌舌头长在外面乱嘀咕，到时候可别怪老娘我不客气。

都回去拾掇一下，过了晌午那些猴急的赖皮子就有来的了，到时候都给我买点力气，这几天的抽水都减半。”

花二姐恩威并施的办法算是在泉香班内部也定下了关于小樱桃死亡事件的对外基调。

陆小没管她在说什么，而是探身子往屋里走。

小樱桃当年在泉香班也是花魁的身份。虽然在青楼里这么多年耗尽了青春气儿，也在北平城结交了一些个不三不四的老家伙。

有了这份香火情才能让她在没了好身段以后还在泉香班二楼占着这间居中位置还带厅堂的好屋子。

过了厅堂还没进卧室就看到一件青灰色的棉旗袍从床边垂下，顺着旗袍往床上看，一个妖娆的女人身影仰面朝天躺在床上。

女人的双手自然的摆在胸前，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身影躺在那，陆小就算已经被这乱世磨练的铁石心肠也少不了一分感慨。

泉相班这么些年来来去去的姐姐他印象里就不下十几个，不算那些得了脏病被老鸨赶走的还喘气儿的。

被变态的客人祸害失了性命，想不开跳了楼的，还有吸大烟过量没了魂的都是瑶姐这职业躲不开的几种结局。

知道小樱桃死了，陆小第一反应其实就是最后一种原因。

小樱桃吸鸦片，是个大烟鬼，不然也不会短短几年就丢了花魁的名头。

这两年更是开始抽日本过来的白面儿，那东西分量小但是力道更大，陆小总觉得那东西早晚会要了小樱桃的命。

现在死去的小樱桃就在自己身前，厚厚的胭脂粉都没卸下，脸上的神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幸福的笑意。

“死了还能有个囫囵样子也算是有福了。房里的东西收拾一下都换了钱财给你找块风水地段，让你走的风光些，也算是我对的起你了。”

陆小没有触碰小樱桃的尸体，他几乎确认了她的死因或者说单纯是希望她就是这么死了。

嘀咕了一句陆小就要招呼花二姐进来找人安排抬尸体。

现在的北平城死个把人早没了什么仪式感，找家棺材铺子买好棺材，出几个有力气的把尸体装进去，抬到坟头上烧几张纸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待遇了。

“咣当！”

没想到这时候房间门被人一脚踢开。

“刘爷，刘爷！您等下，您找哪位姑娘我给你叫去啊。”

大喇叭慌乱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陆小转身向着门口看。

一个五短身材，连毛胡子，额头有一块拳头大黑色胎记的丑陋男人露出身形。

歪带着警察大檐帽，一手挖着鼻孔一手在裤裆里抓挠，又黑又胖挺着肚子，大摇大摆的往里面走。

“舒服！”

黑胖子抽出裤裆里的右手在鼻子边闻了闻，让人恶心的感叹。

“刘黑头？”

陆小没想到这时候能在这里看到他。

刘黑头也是郊六区警察局下属的警员，只不过他可是四九城警察圈里的老油条。

日本人打北平的时候被吓跑了，没想到日本人占了北平城他不但杀了回来还摇身一变成了小队长。

好在他的责任区在西苑那边，只不过这小子到处占便宜，整个五道口的商户就没有不烦他的。

“叫刘队长，刘黑头也是你丫叫的。没个规矩。”

刘黑头对着陆小啐了一口，同样是警察，论资历，论人脉，他都有资格不把陆小放在眼里。

“呦，刘队长，你怎么有闲心这个时候来泉相班了。今天轮休吗？走走，我把小红给你找来陪你好好喝两盅。”

花二姐看到刘黑头就好像看到瘟神，心里慌乱，脸上却是强打着笑意急忙迎了过去，想要把他挡在外屋。

“不用了，老子今天是来找小樱桃的。想来你们泉相班第一美胸老子我还没见过呢，今天怎么都要见识见识。”

刘黑头竟然是来找小樱桃的，这让陆小心里不由得一阵狐疑。

小樱桃名字由来并不是因为什么樱桃小口而是说她身前那两块肉疙瘩，这在泉相班甚至丘八胡同附近都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刘黑头这老家伙在泉相班也算有半个相好的叫小红，平时对过了气儿的小樱桃都是懒得看一眼。

今天小樱桃莫名其妙的死了，他却忽然跑来找人，这就不得不让人诧异了。

花二姐听他这么说也是吓得脸煞白。眼看着事情是遮掩不住了。只能摆出一副死了老妈的神情。哭哭啼啼的说道。

“刘爷啊，您来的真不巧啊，小樱桃今天早上突发心病，这人啊，走了。”

“啊？”

花二姐说小樱桃走了，刘黑头竟然瞪大了眼睛。和当初陆小，陆大山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样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说什么？走了？怎么走的？”

“哎，那个没福气的，应该是吸白面儿吸多了，今天中午大喇叭叫她起来去吃午饭的时候看到她就已经走了。”

说着让开了卧室的门口，刘黑头一个箭步走了进来。

“那个，陆警官已经在处理现场了，我还是让小红过来陪你好好喝一杯，别让一个死人搅了您的雅兴。”

花二姐说着就要拉刘黑头的胳膊。

“真他妈死了？

你滚蛋，死人这么大的事儿，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能处理个屁。必须立案调查，你们泉相班今天也别营业了。等我们警队调查出结果了再开门吧。”

刘黑头一把推开花二姐，说完话就从腰间掏出一把被擦得反光的花口撸子大声的嚷嚷。

陆小看着人家拔枪的派头，在看看自己腰间那个打狗都费尽的刷了黑漆的木头警棍心里这个气啊。

同样是警察，但是他这种新人根本没资格配枪，更别提勃朗宁m1910这种性能稳定，威力强大的杀器了。

刘黑头也是因为在一次抓捕要犯的时候立了大功才被当时的警察署长亲赐的。关于这把枪的故事，他也是略有耳闻。

“哎呀刘爷，你可不能关了我们泉相班啊，这院子了十几个姑娘都指着这里讨生活呢，您老可好好看看，这小樱桃就是吸白面儿吸多了自己把自己送走的啊。”

怕什么来什么，花二姐眼见刘黑头要借着这件事祸害泉相班，急忙掏出两个大洋就要给刘黑头送过去。

没想到刘黑头根本不收她这个礼，一把推开老女人。

“去你妈的，人命关天你没听说过吗？

这么大的事儿别说你个老婆子，就是你们东家张掌柜的都别想轻易摆平。

现在你们就给我关门，本队长要查案。”

刘黑头喷着口水叫嚷，然后拉来一把竹椅大马金刀的坐在厅堂中间，就要指挥这些乱了方寸的窑姐儿龟公开始问案。

陆小站在一边看着心里想着如何帮泉相班过了眼前这一关，也好让小樱桃走的消停些。

没想到这时候屋门口又传进来另一个男人的吆喝声。

“谁他妈的敢在老子片儿区查案，药吃多了，还是脑子让娘们儿胸脯闷出毛病了？”

粗鄙的声音过后，竟然从门外走进一个身材高挑，唇红齿白，比泉相班所有女人加一起还要漂亮的男人。

“栾老三，你个臭婊子来干嘛？”

刘黑头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这个漂亮男人脸上带着怒色。手不自觉的又要去摸他那把花口撸子。

“栾队长！”

陆小看到来人笑了，三两步走了过去。

漂亮男人是陆小所在警队片区的小队长，号称全北平最漂亮的警察栾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