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孤卧独室寂寥旁 摄动情绪向非常
山色盈盈水粼粼,看物象清明。
走完十八里,相留不能,再送也无凭。
欲效梁祝践前约,化蝶作娉婷。
可怜不禁风,皓首龙钟,不得御风行。
正月十五,夜已经很深了。纪独川躺在床上,想想这个,又想想那个,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究竟是为什么呢?眼看着抓挠出来的头皮屑都黏带着血丝,可还是没有琢磨出个缘由来。
他只觉得身子焦躁,于是干脆起身,胡乱地披了一件衣服,喝了几口放在床头柜上已经发凉的茶水后,便坐在那盏昏暗地台灯下,开始一根一根的吸着烟。
白发青衫向功名, 吴钩高挂踏歌声。
烟凝露重长亭短, 无穷山水不尽情。
长夜黑,灯火白,清华写照自天外。浮萍片片粼粼舞,斑斓曲亭台。心香去,暗香来,倩影一枚入情怀。老年心思几番新,云帆系沧海。
突然间,他看着屋里灯影闪亮,屋外还伴随着嘈杂声,似乎有些人还招呼他的名字,“独川,出来呀!”“独川,走呀!”
发生什么事了?纪独川赶忙穿上鞋,开门一看:原来是一群上了年纪的陌生人。他们神态各异,穿着不同朝代,不同时期的戏装。每个人手里还提着一个红灯笼,热情地向他招着手。
是做梦吧!纪独川用右手狠狠地掐了几下左臂,感觉有些疼。这是怎么回事呢?
相逢一乐两相与, 方知乐趣乐里居,
我愿乐中得乐果, 乐得乐心入太虚。
闹元宵,煮汤圆,生活美满阖家欢。朗月一轮天上挂,人间灯火一盏盏。闹元宵,月正圆,车灯街灯不夜天。天官赐福降祥瑞, 太乙下凡保平安。
“独川,正月十五重开祠堂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有通知我们。祠堂也不让我们进,庆典也没有招呼一下我们,红包也不发我们一个,我们甚至连个喜酒都没有喝上。”
一个白衣老者,像是这群人的头。他好像是很生自己的气,在接连地质问着。
通知他们,他们是谁?仔细琢磨,似乎好像跟这些人有关系,是应该通知他们,可为什么给忘了呢?
纪独川点头作揖表示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一定补上,一并补上。”
“我们大家知道,独川很孝顺的,肯定忙着疏忽了。今晚,我们
在太白酒馆替你定了戏,定了席,你可不能推辞啊!”
这白衣老者的脸变得真快,可说的话,似乎有些不近情理。又是戏,又是席,这伙人究竟是谁?看戏吃饭谁掏钱呢?他想问仔细些。可众人不由分说,前呼后拥夹带着他来到太白酒家。
当下今生有意义,努力焉能来不及?
谁见复活重来过,再入人间续传奇。
太白酒家大厅四个方桌已拼成一个大方桌,桌子上是丰盛菜肴和美酒。海参燕窝鲍鱼翅,古井茅台杏花村,另外还有12个妙龄少女伺候在一旁。纪独川盘算着花销,顿时感觉脑袋有些肿胀:这一顿饭,要多少钱?这些尴尬人莫不是吃冤家来了?
怎么没有见酒馆的老白,他上哪里去了?一会儿得空要跟老白说道,说道。弄出这些多花样来,不需要银子吗?
大家各自落座,好像事先演习过一般,没有推让,也没有客套,依次坐下。一身白衣的人当仁不让地坐上了首席,把一个最次席位留给了纪独川。
既来之,则安之。纪独川咽了一口吐沫,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白衣老人举起杯,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纪独川脸上,“自从那年紫薇郎,闯进我们的生活,我们就自安天命,各奔东西。亏得有独川,我们又能聚在一起。我提议这头一杯就敬给我们的英雄,纪家优秀的子孙——纪独川。”
大家左手拍着桌子,右手举起杯子。纪独川见这阵势,便连忙站了起来,双手抱杯,诚惶诚恐,“不敢当!不敢当!我未能尽到应尽的责任义务,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独川,你坐吧!有些事不是你能左右的,这些我们都懂。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应该高兴才是。来!我们共同进一杯!”
纪独川喝罢杯中酒,站起身来。想要挨个给大家敬酒,被白衣老者制止了。
“我们今天高兴,不分长幼。我们也算是历朝历代的文化人,这喝酒重要讲究些文化气息。
我提议,我们来一个诗词接龙游戏。在坐的男士,从我开始,先喝杯开门酒,对独川说一句中肯的话,作一绝句,再填一首词。他身后站着姑娘要唱一首对应的歌。
下一位男士用这姑娘名字里的字作个绝句,然后再填词。以此类推,从我这里开始,独川收官结尾。在座的诸位以为如何?”
话音才落,大家便用左手拍着桌子,表示同意。
白衣老人又补充道:“若大家认为谁的诗文做的好,或者哪位姑娘曲唱的好,我们就共进一杯。”
这是一个盛会,完全出乎纪独川的意料。他看这群长者神采飘逸,气度不凡,连那些女子也长得聪明伶俐,风姿绰约,都不像是凡间人物。心里想问问这些人的名讳,可有些顾虑:一来怕这些人怪罪,二来又担心破坏当下这个气氛。尤其他一直认为这可能是个梦,过分认真,又怕那些人会一哄而散,自己反倒醒了,就没有意思了。
流光满街人满街,月满正月半。 釜中煮元宵,不圆尚圆,心思想完全。 浮世三千灯点点,冰轮孤悬天。 望之生寒意,清华尽掩,阑珊照春衫。
坐着的填词作诗的是男宾,站着的说话唱歌的是女客,我们都来自不同空间,彼此也不点破,烧糊了的卷子,岂不更有意境和趣味?想到这里,他便打定主意,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着糊涂。何况智者都是难得糊涂的。
白衣长者似乎看出了纪独川的心思:
“我们应该尊重有学问的人,这是我们的传统。独川,我给你介绍一下,在坐的各位其实跟你都有着渊源,当然还有这些姑娘。
你可要记住这些人,对于你的将来,是很有帮助的。不过,忘了也没有关系,大千物象都是过往的烟云。”
纪独川发现那白衣长者乜斜着眼神看着自己,心想,这一群来历不明的人举止怪异,言语隐晦,冒犯不得,便殷勤回应着,“岂敢!岂敢!诸位都是雅客高士,我一定会铭记在心的。”
白衣人犹疑了一下,“这样好了。我还是把他们当时字号,告诉你吧!这样你即便忘了,他们也不至于伤心,那些姑娘也不会落寞,你也不为难。你以为如何?大家以为如何?”
“谡如大公说的是,如此甚好!甚好!”大家一致表示赞同。纪独川还想说些什么,白衣人示意阻止了他。
经过介绍,原来这十二个衣冠人,分别是:谡如大公,空阶舍人,半阙大夫,飞殇神仆,三径头陀,翊佐罗汉,相佑金刚,碧罗檀郎,九华朝奉,玳瑁卫士,漪风缙绅。澹沱保甲。
那十二个女子更是别具一格:曲水凌波,玉山照人,紫苍流楚,风池豆蔻,曼云瑶华,三昧惺娘,俏雨玲珑,扑雪孤芳,愉园菱花,青罗漱玉,新月毓秀,兰舍素琴。
纪独川忙不迭地向诸位一一拱手作揖。这些人物的名讳似乎是耳熟能详,但却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幸会!幸会!与诸位上人高贤共聚一堂,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哈哈!这岂是三生之幸!好了,不说这些了。”谡如大公接着唱了一个肥肥的诺:
吐完长丝自成蚕,羽化艰难。光明也苦,如烛燃尽泪始干。
迁客岔路失红罗,风断月弦。青莲浮萍,不在梦中在心间。
雪花梅枝开,冷香入情怀。平添几分艳,素颜色更白。曲水凌波,这个女子皮肤这么白,蹦蹦跳跳,活泼顽皮,像一只小白兔。
生活的美好,不容错过。这是哪位哲学家说的,还是没有想出来。怎么自己心里像踹了一个小兔子一般,砰砰地乱跳。纪独川稳稳心神,听那女子唱道:
你是怎么了?明知道大慈大悲,就在你身后,就是不肯回头。也许这样更好,一缕心香飘过,我有我的使命,你有你的生活。浮生若梦,残阳西斜,如果你想清楚了,那你就走吧!镜中花儿波中月,也省了我酒头茶脚。
空阶舍人叫声好,端着酒,起身向大家致敬:
“是美丽影像,还是那美妙的音乐,才促使先民展开了漫长而复杂的造神运动?我作证,世界上没有显示神之存在的证据之人,但他们不否认神存在的可能性。
独山,希望你能用你的心跟着我,我会带着你在时间里穿梭,让你去领会你认为毫不起眼,却对你现在有着决定性的东西,教会你看清虚妄中一种存在。”
纪独川看到他眼中闪烁着快乐的光芒。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虽然自己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年头也不算短,但还是对一些现象,心存迷惑。接受它们,或许那些再造的神明,会让自己看不到尽头。如果不这样,离开他们,自己会怎么生活?该怎么办?纪独川觉得自己会非常伤心。
空阶舍人仰首沉思片刻,漫漫咏唱着:若无花月美人,便不愿生此世界。
曲院风荷水云烟,真心一望露娇颜。
波光月影婆娑柳,甚蕃可爱说爱莲。
一河横卧,一边荡漾一边静。半成明镜半粼粼,半水半冰。
去留不定,风流客大气光影。长相厮守岸头谁?杨柳长汀。
天上一轮明,悠然向西行。止水浮姿影,枯枝寒鸦鸣。玉山照人一袭青衣走向前来。纪独山看这女子有些衰弱,还有些迟钝和呆滞,在这个场合,完全失去了自主,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但歌声却是委婉旖旎,摄人魂魄。
“我是谁,怎么会到这里?在此做什么,又和谁在一起?离开这么久,不见了昔日的光华,还多了几处伤疤,让重逢有些尴尬。情形有些虚幻,过往似近还远。感觉刚产生的真实,也游离在想象之间。”
女子歌声余音未了,半阙大夫便拍手鼓掌,随声附和:
“呜咽朔风,在空旷苍茫的时空。连绵峥嵘的群山,横流奔腾的江河,陡峭险峻的沟壑,变换莫侧的气象,这大自然充斥着神秘和恐惧。你从哪来来,到这里做什么?你又是如何摸到了我的本源?”
女子显得有些紧张,低头退到一边。
“别再低着头往后退了,身后的方向断没有人家。”
半阙大夫结尾的一句,引起大家一阵哄笑声。而他却故作姿态,不苟言笑地看着纪独川:
“你是唯一能体验到历史上在这里真实发生了什么的人,也是唯一能感受到我们要实现什么的人。
你很幸运,一般情况下人们是看不到这个场面的,尤其是我们能一起出现在这里。我知道,这让你感到困感。也许历史应该抱着更传统的态度来继承,而不是研究这个场景在每个节点的意义。
红绡浮绛花一枝,无端笔下心酸时。
柳绿汀州飞墨燕。烟雨白萍一望痴。
小桥流水飞檐角,新月当空。 我很清醒,感觉却是在梦中。
青石老街流溢彩,时紧时松。 欲罢不能,琵琶曲里女儿红。
风不是减弱了,是飘走了。听风声过耳,看月出星辰,这同其它事无关系。这不是个特别的地方,来到这里也不是出现了特别的状况。只是血缘的延续让我们的志趣使然。”
门前雪飞白,院内梅自开,今日更何日,天使探春来。举止优雅的紫苍流楚,迈着碎步飘到纪独川身边。
“幻想已经出现在眼前, 他抵住那扇门,那期待的感觉,直让人亢奋。他明白,这就是渴望的那种相会。放松一些,美丽需要慢慢品味。街柳庭花一半真,省识春风有缘人。不要怕,我就是你故事中的那个无遮无拦的女神儿。”
女子唱着唱着,自个便咯咯地先笑了起来。
“看起来都很真实,实际很渺茫。就是一场梦,取悦自己,而生的幻象。恰似那暗夜灯火,黑洞里的光。把恐惧赶走,在宿命中,不至于绝望。”
纪独川突然有一个很有想象力的想法。既然是阴阳交合,那么就会出现新的生命,而这也意味着无限和永恒。十二对十二,可以无限组合,难道一个古老的家族的所有生命都源于他们?
飞殇神仆转过身,面对着发着愣的纪独川,笑着说:
“历经一千年,这个纪氏祠堂依旧存在的原因,不仅仅是这块地域的信仰博大精深,内容太抽象,让人很难理解,而是后人不断去赋予它新的面貌和新的思想。你仔细琢磨一下那些先人的名号,你就会发现,光是这些名号就让你的心遐想连篇。
新月投怀露新颜,犹似有意亦有缘。
咏絮才人空相对,多情公子未敢先。
孤鸿排云向天唤,韵达风前。与谁相诉,红日白月有余闲。
一枝照水,虚形浮影粼粼间。自得自赏于何处?东篱这边。
修复的祠堂怎么说呢?设计和工艺,尽管与记忆有些许不同。但比以往都辉煌和壮观,同时也在不断地接近那个遥远的世界。我不能妄加评判。时间就是雕刻家,亦刚亦柔,鬼斧神工。
我们有理由相信,前景是一片光明。独川,我希望你能在繁复的建筑群中,预留一个空间,给新的东西。”
纪独川给飞殇神仆斟满了酒。他认定,从一个家族的族规祖训的土地,开始自己的人生旅程。这条路看来不仅很有趣味,可能还更有意义。
我们需要一些能让我们做梦的人,如果你不能让我做梦,又怎么能让我的子子孙孙做梦。我是有个梦,一个在你的梦的基础上又添加了新内容的梦。我知道,有些东西跟岁月无关,这是个心态问题。
心生种种相,相生种种心。心相不二者,即是如来情。一个红妆女子手捧一支兰,跟大家打着招呼。红色,含着明亮、深沉而又饱满的韵味,平时它就蛰伏在那束白光之中。纪独川认为,就是这个红蓝冷暖的搭配,才让那些复杂生命形式的存在变成了一种可能。
“一支兰花浮云梦,天涯何处有知音。回来正值兰花开,如此巧矣;细看却是旧相识,岂止妙哉。当我靠近那株兰,发现它在瑟瑟发抖,神色茫然,还有一些不安。气氛有点紧张,难到只一冬的别离,它就有了新的性格,新的记忆?”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风池豆蔻的绕梁歌,在酒家棚顶回荡。看得出,这个女子是一个把人格和信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那三径头陀似乎想起了什么?两手扶着椅子的两端,不住地摇着那个大脑袋。
“重新来过,这也许是那一株兰最好的状态。人生目的,就是摒弃虚幻不实的物质世界,使人的本我与梵合一,摆脱轮回,进入神妙的极乐。永恒与无常,控制感观,放弃执着,热心向往与梵结合。
独川,有那么几个人说自己创造了世界,生命体征如日月星辰而无处不在。他们在风中,火中,也在你的心中。
我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你无须为我的思想和信仰而牺牲你的生命。牺牲这个题目太大,大多时候,只不过是自尊心受到挫折而已。是自己不敢面对那些过往,还有当下的难堪,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罢了。
如果你想换个信仰,完全是可以的。不过最好能知会我们一声,问问我们的感受,好吗?”
这位尊者,气度不凡,还有几分先知先觉的气象。可说的话让人感觉有些自相矛盾。为人子嗣,也需信奉自己的力量,有自己的行为操守。
纪独川连忙上前施礼,“老先生,说的是。我怎么敢逾越了法度。您放心,你的教导,我一定谨记在心。”
三径头陀捻须而乐:
“你大可不必如此谨小慎微。品格不能低下,立志自应高远。我知道,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有你的道理。我们都会尽量地去理解,并依旧相信你。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相隔千万里。你只看到这块牌位上书写着汉隶是我的名字,而不晓得那是我为遇见你埋下的伏笔。
枯木依然呆处呆, 黄花照样开处开。
冷落昔日旧情色, 金辉藉雨拂面来。
黑暗虚无投光影,青灯一盏。清凉飞梦,山水屏开紫罗兰。
聆听内心半开窍,半出异端。唯斯一愿,不良精神求完全。
曾经发生过许多事,这些事并不全都是好事。但也不是十恶不赦的恶事。不过,这里总是有着一番清凉气象,让人顿感到一种高妙境界,滋生了出尘之想。 我已经走的不太远,希望你也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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