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壮看秦希站在院门口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鼓了鼓气,上前说道:“希儿,立正说得没错,现在你家正紧着银子用,你别犟了。再说了,那刘兆把你家搞得乱七八糟,赔点儿银子多正常?”
秦希也知道正常。
但话都说出去了,这会儿又收了银子,不是打脸吗?
哪怕别人不说什么,她自个儿都觉得臊得慌。
真真叫个人穷志短啊……
“二壮,我家迹哥儿怎么样?”秦希不愿再纠结这件事,当即转了个换题。
刘二壮挠了挠头想了想,说道:“还有气儿,应该没事。”
“去你的!”秦希抬脚就给刘二壮一脚,“能不能说点儿好话?没事干帮我收拾一下院子。”
“成!”
刘二壮看秦希将荷包收到怀里,嘿嘿一笑,当即应下。
院子有刘二壮,秦希就放心得把遗落在地的书捡起来进了屋。这一看,又气得想揍人。
这个刘兆,真的是个二世祖!秦家就那么几件便宜家具,全被他倒腾坏了,愣是连条完整的胳膊腿儿都没有!
看着屋里一片狼藉,想到受伤的刘氏、受惊的宝儿还有昏迷的宋迹,秦希突然觉得,十两银子真是太便宜他。
*
夏日炎炎,逼仄的街巷透着炎炎热气。
路口的槐树下,小贩支着摊子,拉一筹白布遮阴,倒上一碗冰镇的凉茶,贩夫走卒歇个脚,喝上一口,一身的热气就褪去了大半,格外舒爽。
小凉摊的对面,是墨林县久负盛名的聚贤茶楼,处在三岔路口上,占据了东城门最好的地段。
此时,刘允就在聚贤茶楼二楼。
背阴的雅间半开轩窗,热风还没进入窗口,就被窗边放着的冰桶冷却,再由冰桶上头装着的四面蚕丝造的风扇轻轻一扇,到刘允脸上时,已是带着水气的凉风。
刘允面东而坐,从窗口刚好可以看到东城门。
掐着时间,孟氏兄弟和刘兆在半个时辰前就该回来了。
半刻种后,进城的人群中出现两张熟悉的脸。二人在聚贤茶楼下抬头,与刘允打了个照面,便从后门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敲门而入。
“大少爷。”
刘允收起手中慢悠悠摇着的折扇,看了下二人身后,问道:“刘兆呢?”
二人略微迟疑,答道:“二爷来了,让人捆了堂少爷。”
“叔父?他怎么会去?”
“好像……有人通风报信。”
闻言,刘允换了个姿势,似笑非笑道:“噢?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
这已经是第二次失误,二人内心忐忑,小心地察言观色,却见刘允依旧不露声色地摇扇。
自来大少爷的脾性就难以捉摸,二人一路跟随他,最清楚刘允笑里藏刀的本事,相视一眼,急忙道:“属下暂时还不清楚,但报信的人,似乎是秦家的那个少年。当时,他就站在二爷身后。”
“秦家的少年?”
刘允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想起刘兆曾经提到过,秦家有一个病秧子。当初,刘兆就是打了那病秧子,才被秦家大姑娘痛揍一顿。
“刘家村到墨林县,徒步需得两个时辰,他一个有病在身的少年,怎么来的了城里?而且,还找到了叔父?”
去刘家村的事情,刘允特地避开了刘奉云。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孟氏兄弟和他,只有刘兆。
这个堂弟虽然蠢,但刘允自信,他还没蠢到提前告诉秦家的人今天要去找他们麻烦。
若非刘兆透露了风声,这事儿,就怪了。
“大少爷,我二人虽然失手,但我们还有一个意外收获。”
刘允正在思考这件事的纰漏在哪里,忽然听到孟氏兄弟的话,抬起了眼:“说来听听。”
孟大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堂少爷抢的书,名叫——《大周经》。”
赫然,刘允目光凌冽起来。
“你们……看清了?”
“千真万确!正是多年前国史馆遗失的半部《大周经》,一共五册!封面提字出自工部独有的拓印手法,我等绝不会认错!”
如此震撼的消息,毫无征兆地砸到面前,任刘允自认处变不惊的本事修炼入骨,也有一瞬间察觉到脑子停止了运转。
《大周经》啊……
传闻,它囊括了九州千百年的更迭历史和人文风貌,上揽天文,下纵地理,更有奇门异术相佐,乃先帝敕令天下文豪共同编撰的一部惊世奇书。
不过,编纂工作刚刚过半,宫里就传出先帝病危的消息,随之把持朝政的外戚庞煜发动政变,以右相为首的保皇派死死捍卫皇室正统,一时之间朝堂腥风血雨。
刘允犹记得,这场政变像乌云一样笼罩在京城上空,连城中的百姓都终日惶惶不安。直到镇北王领兵兵临城下,庞煜才不得已停止对朝臣的屠杀。
那一场政变,庞煜虽然没能当上皇帝,但他却将朝堂彻底清洗了一遍。将右相扳倒,他扶持新帝登基,自封辅政大臣,继续把持朝政。
编撰《大周经》的主笔宋修史出自史学世家,为表明拒绝在史书上美化庞煜的决心,他毅然决然吞笔自尽。
此一事,轰动京城文圈。一众学士一边折服于宋修史的大义凛然,一边对庞煜进行声势浩大的口诛笔伐之战。
庞煜大怒,为了震慑这一群学士,当着他们的面,一把火将宋修史的尸体连同国史馆烧毁,顺道处死了宋家族人。
自此,名扬百年的史学世家凋零,而那部未竟的巨作,也在这时失去了踪迹。
有传闻当时国史馆着火,《大周经》未能幸免于难;但也有传闻说宋修史临死之前,便将《大周经》托付给了挚友……
谁能料想到,沉寂八年之后,有朝一日,这消息竟然从一个小小的刘家村传了出来?
刘允不得不承认,他的好奇心,真的被这个小小的秦家勾了起来。
合上纸扇,刘允习惯性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对二人吩咐道:“仔细调查这个秦家,我要知道它到底是何方神圣。在此期间,别轻举妄动。”
“喏!”孟氏兄弟当即应下,离开聚贤茶楼后,便开始着手调查秦家的前身后世。
刘允独自在茶楼坐了许久,眼见日向西斜,这才离开聚贤茶楼。
刚到刘家门口,管家刘二贵就朝他迎面扑来,老泪纵横地哭道:“允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赶紧去祠堂劝劝老爷吧,少爷快被打死了!”
“有这等事?”
刘允面露惊讶,说话间,便跟着老管家走向刘宅的小祠堂。
刘兆四肢被捆绑在长条凳上,刘奉云手里捏着老藤条编的鞭子。一鞭子打在刘兆后背上,顿时血肉绽裂,疼得他嗷嗷大叫,口中含糊不清地求饶:“爹,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你别打了!疼!好疼啊!”
一旁被人拦着的赵氏更是泣不成声,眼看着一鞭子接一鞭子打在刘兆身上,直觉心绞痛。
“老爷!停手啊!再打下去兆儿就没命了!老爷!那是你的亲儿子啊!老爷!”
平日里她还能仗着刘奉云性子好耍耍小脾气,此时却早吓得面容失色,一个劲儿地替刘兆求饶。
刘兆哭喊地没了力气,在第八鞭打下的时候已经昏死过去。
然而刘奉云就是不管,手中的鞭子依旧毫不留情地打下去。整整十鞭,一鞭不少,交错横斜地爬在刘兆背上,绽裂开的血肉绵软糜烂地叠在一起,触目惊心。
刘奉云一介读书人,本就体力欠缺,这一次动用家法,又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此时额头已布满层层细汗。将藤编放回祠堂,脱力的他险些脚滑,好在踉跄两步,扶着门框,将将站稳。
赵氏已经挣脱了仆人的阻拦,一下扑到刘兆身前,看着他满身的血痕,当场痛斥刘奉云:“老爷你怎么这么狠心!这是你的儿子,亲儿子啊!为了别人,你竟要他的命,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望着毫无形象可言的妇人,刘奉云眼底一片冷漠。
“我刘家人,光明磊落,顶天立地,从不做欺压百姓之事。你赵寒杏教出来的好儿子,一时意气险些坏我门楣!我刘奉云今日便在祖宗面前立誓,再有下次,即刻休妻弃子,将你二人逐出家门!”
“你……”
赵氏没想到刘奉云会说这么重的话,一时哑言,两行热泪却顺着脸颊留下。
休妻弃子?
不!
她赵寒杏一辈子操持至此,怎么能落到如此下场?
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奉云弃她母子而去,赵氏后知后觉,忙不迭放开儿子追上去,连叫了几声不见刘奉云停下,登时扯大嗓门哭道:“老爷!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
刘允站在月洞门后,冷眼看着哭花了妆的赵氏,唇边带着几不可查的一丝冷笑,转身离开。
多年的操劳已使刘奉云显出老态,一番心伤,坐在书案前,忍不住一声叹息。
才刚抬头,就瞧见迎面而来的刘允,翩翩之姿,君子含笑的模样,与自己少年时几无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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