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玲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懵懵然推开门，就见到父母和姐姐都已经站在院子里了。父亲一手扶着大门的墙沿，一手颤抖着指着门外，大声喊道：“你这么大年纪了，堵着人家门口骂，你什么玩意儿？”

外面那个声音见有了回应，骂声更起劲儿了：“恁妈那个臭x的，恁才不是玩意儿来！恁一家人家欺负俺一个傻瓜啊！恁家里都是好玩意儿！不就是看俺家里没有人吗！欺负俺孤儿寡母的……”

她边喊边骂，还拖着长音边骂边唱，间隙里还有用巴掌拍腿，用东西捶地的声音。

这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像锥子一样，刺得巧玲的鼓膜生疼。

巧玲走到大门口，看到父亲已经被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母亲拉住父亲，在一旁劝着：“咱回屋里去吧，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春玲从地上抄起母亲平时洗衣服用的的棒槌，咬着牙边往外走边喊：“我去砸死这个老娘们！”

巧玲妈又赶紧从后面拖住大女儿，喊着：“你待干么去？你待急死我吗？”又转过头对巧玲说，“还傻站着干啥，还不帮我把你姐姐拖回来！”

巧玲这才转过神来，赶紧跑过去拦住姐姐。

外面的二狗子他妈见巧玲一家人不敢出来，便更加张狂起来，骂人的脏话如工厂里的排水沟，源源不断的往外涌。最后连巧玲妈也听急了，她走到大门外，提高声调，感觉用上了最严厉的态度，对二狗子他妈说：“大嫂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是你家二狗子吓得俺家巧玲！”

二狗子他妈一见是巧玲妈这个平时连大气也不敢喘的女人来和自己对战，顿时觉得受了轻视，她重重地吐到地上一口痰，接着就是一个“呸”，顿一顿骂道：“俺家二狗子吓得恁家巧玲，恁家巧玲是个啥玩意儿啊，俺二狗子吓她去？再说来，俺二狗子吓她能吓得自己头破血流么？恁闺女破哪儿了？破头了，破腚了，还是破x了？”

巧玲爸听二狗子妈越说越没有了人话，怒气如翻腾的潮水，就要冲出去垛那个老妖婆几巴掌。他这一辈子总觉得自己可以吃亏，可他不能允许别人这么糟践自己的女儿！可是巧玲妈死死地抱着他，说什么也不让他出去！情急之下，他一把脱下自己的鞋就冲二狗子妈撇了过去，不偏不倚正砸在二狗子妈的脸上。

当时街上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刚开始也有上年纪的人劝过，可二狗子妈见谁劝就骂谁，弄得大家连劝也不敢劝了。这时，一见她被鞋垛在脸上，都大笑起来。二狗子妈觉得自己吃了亏，更撒泼打滚地闹起来。她一下坐到地上，哭天抢地地又哭又骂起来：“狗子爹哎，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留下俺孤儿寡母的让人家欺负！这些不要脸的老骚货、小骚货欺负的俺都活不下去了……”

其实，二狗子妈的说唱功夫已经颇有些历史了，而且远近闻名。原本她也是个让人同情的人，她的丈夫早年间参军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了。她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小儿子还是个傻瓜，的确很不容易。刚分开队的那几年，她家虽然分了八亩地，可能干活的人少，要吃饭的却多，再说她毕竟是个踮着小脚的女流之辈，许多农活根本就不上手，所以每年她家收的粮食最少。虽然她家有烈士遗属的优待，可重重费用加起来，每年都入不敷出。所以一到收公粮，收提留的时候，她就会带着小儿子到乡政府去闹，撒泼耍赖，连哭带喊，最后往往都是乡政府退缩投降。几年下来，她就尝到了撒泼的甜头：别人家要大车、小车的拉着粮食到乡政府去交，交不上还要找门子扒窗户，又心疼又费事，可她哭一场闹一场，就什么事都没了。的确羡煞旁人！前几年，她的二儿子参了军，听说还提了干，她更加涨饱的不知到姓啥了，就只恨自己不是个男的，否则会整天腆着肚子走路！所以，她就更把骂人撒泼的做派推而广之，广泛运用到了和邻居的相处之上了。谁要惹了她，她就堵到人家门口大骂，小事情骂一会，大点的事情她会骂上个几天。当然，她骂人也是看人的，四方村也有她不敢惹和惹不起的，但是巧玲家却绝不在这个行列。

二狗子劫道这事，她早就知道，可她觉得自己家的男人是为了国家牺牲的，如果没有自己家男人的牺牲，村里的这些人哪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所以，村里的人理应让着自己的傻儿子，这是村里的人欠她的。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约束自己的儿子。因为有她的泼辣在，他的儿子倒真没有吃过亏。可这次，儿子却鼻青脸肿的回来，额头也被人打破了，她一看就“腾”的一声来了火气：这哪里是打她的儿子，分明是在打她！在瞧不起她！她打听了别人，知道是刘家东打的，就更加火冒三丈：他刘家东是个啥玩意儿，这两年日子连自己家都不如，还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

吃完饭她连碗筷都没收拾，拿着一个棍子就来到刘家东的门前。她拿棍子的目的：一是因为骂人的时候可以用来敲打地面，壮壮声势；二是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充当武器。可是她却不知道，前一段时间刘巧玲和周家的三儿子订了亲。刘家东虽然不被她看在眼里，可周家却不是她能惹的。

今天中午，周立伟正在大门下帮哥哥修拖拉机。立伟妈也在大门下，一边喝茶一边纳鞋底。可忽然邻居家的卫东就慌慌的跑了进来，一进来就拽着立伟的衣袖往外拉，边急急地说：“你快去看看，二狗子他妈堵在巧玲家门口，骂巧玲呢！那话骂的可难听了，我都跟你学不出来！”

立伟他们是隐隐约约听到有人骂街的，也猜到了是二狗子他妈。在四方村连骂人都能骂的如此铿锵婉转的，也只有二狗子他妈了。况且这老娘们隔上几天就大骂一回，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可现在立伟一听被骂的是巧玲，立时便来了火气，顾不得擦掉满手的机油就要跑出去。

立伟妈赶紧把他喊住：“你先站住！”然后转过头问卫东道：“她为什么要骂巧玲？”

卫东说：“我听街上的人说，巧玲去社里买东西被二狗子劫了，二狗子追着不放，被家东叔打了一拳，打破了头，二狗子他妈就不愿意了，就堵到她家门口骂巧玲。”然后他看了看立伟，又添油加醋的说道，“她骂话可难听了，骂的巧玲光知道哭。家东叔都气的哆嗦。”

周平本来光着膀子在堂屋里睡觉，听到外面吵吵，就披了一件衣服走了出来。听明白了原因，又侧耳听了听街上的骂声，然后他嘱咐立伟不要出去，就扣好扣子自己出去了。

周立伟很是气愤，想着巧玲被欺负，恨不得立时就跑到那老妖婆跟前，扇她两大巴掌。可他也知道父亲出去，肯定是解决这个问题去了。他就只能耐着性子在家里等着，嘱咐卫东去继续蹲点，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卫东回到巧玲家门口不一会儿，就看到村支书方长卫倒背着手，一脸严肃的走了过来。二狗子他妈正坐在地上闭着眼睛，边哭边骂：“恁妈那个臭x的，恁全家人都死绝了啊，恁欺负俺寡妇孩子的……”

“行了，闭上嘴吧！”方长卫一到跟前就扯着嗓子大喝了一声。

二狗子他妈被吓了一跳，她睁开眼一看是支书，就更作委屈状地说：“书记啊，你可得一碗水端平啊！俺家二狗子都被打得头破血流了，也没个说理的地方。他爸可是为了国家死的！”

方长卫其实早就烦了二狗子他妈整天骂街的习惯，他早就想改改她这个毛病，可一直想不出对策来。今天周平却来找他，给他出了一个高招。他向来佩服周平，所以两家人走得很近，他儿子和周平的大儿子立军还拜了八兄弟，也就是说他家和周平家是“干亲”！

“行了行了，别说你这些没用的！”方长卫早就知道二狗子妈的出牌套路，她每年都用这个套路跟村大队跟乡政府闹上几次。“你整天在村子里骂这个骂那个，你想过我如果把你的这些情况写下来，送给大狗子部队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军人的家属能不能欺负当地的百姓？大狗子会不会受部队上的处分甚至是开除？”

“俺……俺……是他家先欺负的俺！”二狗子妈一下就被唬住了！大狗子可是她的希望，是她能直着身在四方村走路的脊梁，她哪里敢拿他的前途开玩笑！！

“如果你能知道悔改的话，我也不会去写这个材料，毕竟我也愿意咱们村能出个像大狗子这样优秀的好孩子！”方长卫见自己的话管事儿，便又立即给她塞了一个甜枣核，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看热闹的人，沉着脸道：“看啥看，还不都回家去！”。又转过头看了看二狗子他妈，道：“你还不走吗！”

二狗子他妈被书记一呵斥，立时打了一个激灵，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拄着拐杖跑了。别看她踮着两只小脚，跑得却比兔子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