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惠一口气刚松下去,另一口气又提了起来:“该不会是我想的那句吧?”
侍卫惶恐地点头。
打从洛河里浮出那块不祥的石头开始,大唐上上下下就开始流传这句话,传播的速度之快,范围之广,思及令人胆寒——
虽然现在只是大街小巷上不时出现的标语,但这已经足够显示出组织者的能力。
更不要提还有当今武林近乎神话般的天尊,连他也被请动出山了。
说句不好听的,以天尊的本事,就是悄悄潜进皇宫,在层层守护中取皇帝的首级,又有何难?
这位领头的组织者未必有那个实力造反,但闹个天下大乱的能力是够了。
尽管早就加强了防备,这句流言,到底还是飘进了皇宫里。
还是以这样血腥的方式。
朔飞在原地踏了两步,昌宗道:“陛下现在如何?”
侍卫:“万幸是陛下无事,过午时狄大人给诊了脉,眼下是张副监在陪着。”
昌宗唔了一声:“陛下怎么说?”
侍卫:“这不是让我来找您么?”
昌宗瞄了一眼侍卫的铠甲上的绿色流穗,心知这不过是个传令兵,问也问不出什么:“此事可有通知胡大人?现在不就是他在主理此事么。”
侍卫:“胡大人,哎呦……”他的脸色变的有点奇怪:“他已经叫京兆尹给收押了。”
狄惠听闻狄云行踪,大大松了口气,这会儿便忍不住笑了出来:“难为京兆尹这些办事的了,连老上司都抓?”
侍卫也觉得有点好笑,却不敢在六爷面前放肆,被憋出了个别扭的表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有人瞧见了,说那死在马厩里的小吏最后看见的便是胡大人……”
饶是张昌宗这样每天耳听八方的人,此时也忍不住烦闷地按了按额角。
“你等等,本府随你进宫去。”
侍卫赶忙垂手称是。
狄惠:“那你知不知道控鹤府的晋副监?她从宫里出来了么?”
侍卫:“女官不从外宫走,下臣也不太清楚。”
昌宗略微整理了一下服饰:“胡如是在哪里被抓的?”
侍卫挠挠头:“似乎是在……路上?反正不是在宫里。”
昌宗动作一停,朝着狄惠点了点头:“阿惠,烦你帮忙办个事。”
狄惠大为高兴:“你说。”
昌宗:“去一趟雍王府。”
狄惠嘴角一抽:“你开玩笑的?雍王府远在雍州……”
侍卫适时道:“从前的太子府,昨儿个换了匾额改叫雍王府了。”
狄惠:“……好吧,你要我找显殿下作甚?”
昌宗:“不找李显,找太平。”
狄惠:“?”
昌宗:“你就跟她说——在哥哥家住的太久了,也该回去了。公主府事多,总让驸马一个人担着也不好。”
狄惠半晌没动。
昌宗的态度温和了一些:“阿惠,你还年轻。”
狄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侍卫听不懂两人之间交错的机锋,有些茫然地站着。
昌宗温和的目光看了过来,递来一点碎银子:“辛苦你了,咱们现在走吧。”
皇帝在蓬莱山。
虽然名字叫山,其实不过是太液池中的一座岛屿罢了——因为四面环水,上岛不易,所以只要遇到点似是而非的“刺杀”,皇帝都会到这里来。
蓬莱山不大,却处处精致到了极致,与外间道观似的清幽别有不同。
昌宗进来的时候,皇帝正半靠在软塌上,张易之坐在旁边,手里鼓捣着一个小药碗,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得像是一辈子都要这样消磨过去。
外间没有通报,皇帝连眼也没睁,听着脚步声便道:“昌宗来了。”
昌宗含笑答了声是。
女皇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却还是没有要睁眼的意思:“不是胡如做的,你去查吧。”
昌宗应了,也不问为何不是,只问:“要不要我去让他们闭嘴?”
虽然还不知道散播那句话的“他们”是谁,但这并不妨碍他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件事。
“不必。”女皇拉过张易之的一只手把玩:“你做不到。”
女皇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张易之充满眷恋的眼神,不由得笑了一下:“易之,你去送送他,然后就回来。”
张易之应了声好,带着张昌宗出门了。
两人坐在回岸边的船上,半晌无言。
快要下船的时候,昌宗问道:“今天看见狄太医了?”
张易之点头。
昌宗扫了眼他的脸色,别人或许看不出,但从小一起长大,他对张易之的心思了如指掌:“你不要急,狄云有分寸,不会乱说话。”
张易之面露不耐:“随他去吧。”
张昌宗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二哥。”
张易之道:“我没有动他。”
张昌宗:“我知道。”他斟酌着问道:“我记得昨天的圣旨,宣的是卯时入宫……”
张易之:“陛下事忙,我等等又有什么奇怪?”
张昌宗动作一顿:“等?”
张易之:“怎么?”
张昌宗:“可晋茶与你是同时出来的,你们……没有一起走?”
摇头。
不对。
这事不对!
“回去!”张昌宗脸色一变,对摇船的宫人说道:“本府还有事要禀奏陛下!”
这回陛下可算是睁开眼睛了,她披着一条小毯子坐在水边,像个寻常的北方少妇,有点无聊,又有点惬意,正无可无不可地眯着眼睛等人回来。
张易之就浅浅地笑了一下。
这很有点不对劲,但张六爷的脑子眼下根本处理不了这点异常,船还没靠岸,他就提高了声音问道:“陛下可知我府上的晋茶去哪里了?今日您看见她了么?”
女皇睁开眼睛,有点玩味地看着他。
昌宗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失礼:“臣担心她不懂事,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哦?”女皇笑吟吟的,任由张易之下了船快步走来,温柔地从小躺椅上扶起她:“宫中正儿八经的贵人也就朕一个,现在看来,只怕还有点多余。”
在场诸人脸色都是一变。
张易之郑重地行了个叩礼:“臣罪该万死。”
“又关你什么事?”女皇顺手扶了他起来,眼睛却看着张昌宗:“晋副监也不是小孩子了,她从宫中出去,也不是非要一直呆在控鹤府吧。”
这就是在宫中见过的意思了。
昌宗拱手道:“陛下,她没有出宫。”
女皇神色一动。
昌宗上前一步:“臣可以确定!”
“来人。”她思考了几秒钟,利落地给了命令:“唤甲卫来,即刻去凤阳阁!”
凤阳阁三字一出口,昌宗的脊背瞬间就僵硬了。
“陛下在怀疑什么?”
女皇垂下眼眸:“昌宗,从你十五岁入控鹤府开始,这些年风霜雨雪经历了一个遍,最艰难的时候,也没见你如此上心着急。”
她有些戏谑地说道:“怎么办,你把弱点暴露的太明显了。”
他虽然没再说话,但也站着没动。
女皇道:“放心,锁着的狗,再怎么凶恶,杀伤性也不大。”
她琢磨了一下,还是说道:“你自己得有分寸——那地方,不能让外人进去,明白么?”
虽然他想问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答案,但心中着急,到底还是退让了一步:“臣明白。”
“叮……叮……”
“主人……”
“叮……叮……”
“醒醒……”
龙潭虎穴闯过一遭,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种自己已经死了的感觉,身上到处都是被冰凉硬物压制的感觉,她明明有了意识,却并不想睁眼。
只怕一睁眼看见的便是枯骨。
“主人……来人了……快醒醒……”
是谁在叫我?
下一刻,她被一双柔软的手拖了出来,身边的骨头哗啦哗啦响,晋茶艰难地睁眼,看见的是个有点眼熟的小公公。
“你……”
“嘘!”小公公朝门口瞄了一眼,低声道:“主子,知道您不认识——我是平子,十三年前来大人救过我一命……”
明白了,他是妖精洞的。
“您今儿早上还见过我一次呢。”
是了,这是领路的那位。
门口一道细细的声音小声道:“怎么还不出来?快!外面来人了!”
平子加快了语速:“外面那位姐姐您也见过,进了内宫,就是她领的您……快起来,快,一会儿就走不……”
晋茶掐住他的肩膀,努力回神,指向一旁昏倒的郭皇后:“带走……”
平子没有半分犹豫:“是。”
晋茶用了最快的速度活动了关节,快速地说道:“你背她,我自己走。”刚出殿门,果然有个神色焦急的宫女站在婴棺之侧,见她出来,匆匆忙忙行了一礼,扶住她便走。
她们无声地踏着满地符纸,拐角处,又钻出一个女官模样的人,神色是一样的隐忍着急,朝着晋茶行礼。
快速,但郑重。
“宫中……到底有多少人?”
平子:“奴知道的有限。但……”
女官:“但您若想要这宫中任何一人的命,足够了。”
晋茶停下了脚步。
女官明白她想问什么,又重复了一遍:“任何一人。”
包括当今至尊。
侍女额头出了汗:“先走吧!”
就在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后的瞬间——
主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
张昌宗站在成堆的白骨之外,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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