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宗和陛下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她没问,他也没提。
“所以这男人到底还要不要了呢?”
晋茶坐在花楼上,有些放空地想。
他们两个,要说刻骨铭心,谈不上——他们一起经历的事虽然也算跌宕起伏,但还不如吴三经历的多,更不要提那些快意恩仇的江湖密友,他们磊落,坦荡,聪明但不狡猾,比遮遮掩掩的张昌宗是强的多了。
要说六爷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特别好看的一张脸,还有她五岁那年的一抱。
那天要不是张昌宗阴差阳错地送她出了城,她晋茶就成了来俊臣用来挟制祖父的一把刀……这么看起来,似乎还有点恩情在。
她喜欢张昌宗,这一点无可置疑,她想和他睡觉,和他吃饭,和他去所有美好的地方,对他说遍世上动听的话。甚至在知道张昌宗在很大可能上是女皇的情人时,她还生出了点什么都不管抢了人就走的心思。
浑浑噩噩许多日,一堆白骨把她压醒了。
她几乎要忘了,压在她身上的整个魏家,还有他们之间相隔着的整个大唐。
她曾有心抛下一切去买六爷这朵罂粟,临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没有堕落的本钱。
“闺女,你怎么在那儿?”楼下一个模样憨厚的中年男人仰头问道:“快下来吃早饭,一会儿凉了!”
晋茶有点恍惚,但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咱家是座花楼,坐大堂吃饭多不好!”
“快点!”
“来了!”她笑眯眯转身下楼——此处名为万芳楼,名字虽然不正经,却实实在在是个正经买花的地方,一年四季芬芳扑鼻,全长欢的花卉都是从这里出去的。
晋茶刚刚走到楼下,还没来得及现身,就听外面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买,茶……茶叶!”
掌柜有些无奈地接道:“花楼不卖茶,要清明茶去隔壁。”
少年:“花,花茶!”
晋清!
她十分愉快地走出来,就看掌柜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着晋清教训道:“什么叫暗语,暗,懂么?就是说你不要太刻意……”
“姐姐!”晋清目光一错,脸上的表情登时从委屈巴巴变成惊喜万分,一个飞扑过来保住了晋茶,还不停地蹭来蹭去,很小只的晋茶被他拱着,看起来十分违和。
掌柜:“……虽然这里没有外人,但能稍微演得像一点么?”
万芳阁是妖精洞在长欢较为隐秘的一处哨楼,平子把她从宫里带出来之后,就直接送到了这里。
掌柜:“我也没有孩子,你就不能演一演让我过把瘾?”
晋茶好笑道:“还演什么,我现在不就是您家万芳楼的大闺女?”妖精洞无所不知,眼线遍布天下,为她设置一个全新的假身份并不难,她现在充当的便是万芳楼掌柜的女儿,别说是户籍,就是出去问,街坊邻居也说这孩子从小就在家里长大,只是身子不好不常出来而已。
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几人落座吃饭,晋茶道:“不是送你去王植酒家住了么,怎么突然跑出来?”
晋清眼带指责:“你,丢!着急!”
晋茶:“……姐不是故意乱走惹你着急的。”
晋清放下筷子:“酒酒,让我,出来……”
晋茶戏谑道:“这才几天,就‘酒酒’了?”
晋清急得脸都红了:“遇……遇……”
掌柜一把捂住他的嘴,逻辑清晰地说道:“你失踪了三天不到,整个长欢城都闹得沸沸扬扬,王植酒听说以后怕你真的出事,他自己不方便出面,就把晋清放出来找你。咱们的人看见了,就指点他到这里来买‘花茶’。”
晋茶总算听懂了:“我没事,你一会儿还回王植酒那里。”
掌柜:“对,不能久待,不然更危险。”
晋清虽然年幼,但也不是不懂道理,闻言大力点头。
晋茶:“王植酒若是问起……”
晋清:“不说!”
晋茶:“……对。”
晋清:“叔叔呢?”
晋茶脸上一僵——也不知道晋清是怎么判断的,反正她就是姐姐,张昌宗就是叔叔,或许是因为两人一起将他从地下赌场带了出来,所以晋清对张昌宗也很有好感。
晋茶:“你等等。”她回身上楼,很快就带着一封信再次出现,显然是早已经准备好了:“望日,你亲自去一趟控鹤府,务必将这封信交到他本人手上,明白么?”
晋清有些茫然,随即大力点头。
掌柜:“就是这个月十六号。”
晋清恍然大悟状。
晋茶:“……”
她摸了摸晋清的狗头,转脸问道:“我休养三日,京中局势如何?”
掌柜肃了脸色:“乱。那天宫里死了人,这事我跟你说过了——胡如被抓,大理寺乱成一团,京兆尹扣着自己的老领导,打不敢打骂不敢骂,各个愁得要回家种地;还有狄太医……”
“他又怎了?”
“和你一样,失踪了。给陛下诊了脉出来就不知道哪去了,偏偏宫门守卫又没看见他出宫,陛下虽然已经令甲卫在宫里搜查,但你也知道,大明宫中禁区甚多,根本找不完全,三天都没找到,多半是不好了。”
晋茶沉默不语。
掌柜:“但最反常的还要数张六爷。他住到宫里了。”
晋茶猛地抬眼。
掌柜:“……您别误会,他住到凤阳阁去了。那地方……”
“你不用说,我知道。”晋茶稳了稳心神:“显殿下最近在做什么?太平呢?还有笙……韦娘娘,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殿下无事,公主回了府上,韦娘娘倒是出京游玩了两次,但也没什么异动……”
“等等,太平回府?”
掌柜:“是,可有什么不妥?属下这就派人……”
“不用。”
打从李显带着笙歌正式回京的那天起,武李之争就算是被搬到明面上来了,太平搬到哥哥家里住,就是要站队给世人看——
她虽然嫁到了武家,但本身到底还是姓李。
现在搬回去……
“你替我收拾一下,我要出去一趟。”
掌柜应了声“是”:“控鹤府,公主府还是京兆尹?”
晋茶:“胡府。”
…………………………………………
胡夫人年纪不算大,看面相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眼尾有点细细的纹路,五官虽不出色,看人时却平添一丝缱绻。
是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女人。
晋茶进门的时候,她正在指点下人收拾庭院,好把家里的书卷拿出来晒晒,见她来了,就微微俯身行了个妇人礼:“魏大人。”
晋茶顶着一张修饰过的假脸,用的莫须有的假身份——魏竟。此人明面上是胡夫人远房未曾见过面的亲戚,在外地做个不大不小的官。若真有人查证,就会发现真有一个叫魏竟的人,在遥远的州府做个楷字,并于一月之前,上京探亲。
这是妖精洞专门为胡如布下的暗子,却没想到用在了胡夫人身上。
“一家人,这是哪里话?”晋茶快步走来:“二姐,姐夫他……”
胡如已经在京兆尹蹲了三日,胡夫人还有心情晒书?
胡夫人伸出白皙的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道虽然不大,却沉稳地让人难以挣脱:“天热,我们进屋谈。”
晋茶一怔,看向满院子的侍从。
胡夫人点了点头:这里不都是自己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去了胡府的书房,胡夫人径自走到主座,摊开一张宣纸,脸色严肃地说道:“老家那边怎么样,大家过得还平顺么?”
纸上写的却是:晋大人。
书房竟也隔墙有耳。
晋茶脸色严肃地点头,嘴上却说道:“都好着呢,只是姐夫……”
她拿过笔,动作极清极快地写道:我没有恶意。
虽然不知道胡夫人是怎么识破她身份的……
胡夫人落笔:主人。
晋茶震惊地抬起头。
胡夫人嫁给胡如,至少有十五年了!
她怎么可能是偷天堂的暗子!
来俊臣到底想做什么?!
“官场凶险,我早就劝他上书辞官,我们带着女儿回乡,一起过些清平日子,他就是不听……”
晋茶定了定神,扶住了胡夫人要下拜的身体,落笔写道:
胡如在何处被抓?
胡夫人:家门口,他应该是要回来找我。
晋茶在主人两个字上点了点:他知道么?
胡夫人极轻地摇了摇头。
“京中不安稳,要不要我带姐姐先回老家那边?”
胡夫人听懂了:“不了,我留在京中,或许还能帮上些忙。再说阿满还在控鹤府里……”
晋茶蹙眉:“这,你别担心,交给弟弟我便是了。姐夫现在无官无财,他们扣着孩子也没用。”
胡夫人:“我能帮上忙的。”
她落笔道:催眠。
不等晋茶反应过来,又接着写道:能让人忘记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这么说来,那天胡如偷偷回来,就是要带胡夫人出去“帮个忙”?
似是在印证她的猜测,胡夫人点了点头。
晋茶沉默着坐下。
然后突然一笑——
她的面容没有变化,只是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看起来聪明得过分,恰到好处地带着点压迫感:“姐姐如何知道我要来?我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可没有发信。”
胡夫人一怔,斟酌道:“出了事,我就知道家里会派人来。”
所以一直在待命。
“是么。”晋茶起身,玩味地拈起玉瓶中的鲜花:“花不错,真新鲜,是今天早上送来的吧?”
胡夫人动作一僵。
晋茶:“有时候我真感觉——我在家里,就像个傀儡。”
“你说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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