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是王乞度过的这十七年来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琴清没有遇上什么外出的事，王乞每次去醉秀坊都能够见一见他心里的清儿。

琴清这段时间里也收下了不少王乞留下的钱财，或许是不缺钱了，有没有怎么再见她在醉秀坊大堂的台上演奏了。

这也是王乞所希望看到的。

王乞的钱有多少，他自己也没有在意过，这些年，他为求见各家剑法，拜过不少师傅，正道不少，邪道更多，毕竟正道多是一板一眼，少了几分邪道剑法的诡谲多变。

正道的师傅经常在收下王乞的不到半月里就被破了剑法，少有让王乞学了到一个月的剑法大家，这些正道师傅多只是剑法好手，毕竟也不是所有正道中人会看得上王乞的出身，但也会有几个异于常人的大家存在。

这些师傅败给王乞之后，大多羞愧难当，不愿意再见王乞，少数继续纠缠王乞的，再战之时早已发现差距更大了。

至于那些邪道师傅，他们的剑法虽然多有奇特之处，但是少了几分正气，这本就是逆于剑的本性的，所以对于王乞来说，这些人的剑法，看过两三遍之后，明了其中变化，就是有价值的了，破起来更是得心应手，那个观察了半个月的阴煞剑已经是少有的剑法高手了。

而这些人收王乞为徒大多是抱着各种目的，王乞也是抱着杀他们的心态去拜师的，这个目标，是他七年前的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立下的。

这些品德败坏的邪道中人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又一个的猎物，特别是有的好色之徒，那是更加会激起王乞的杀性。

王乞的钱也就是在一具又一具倒在他面前的尸体上积累的，这本就是不义之财，王乞花起来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这身上杂七杂八的功法也是拜一个师傅修一个功法地七拼八凑出来的，大多只是皮毛，他也就勉强练就了个算是真气护体了。

已经慢慢步入四月，平阳城已经有几分初夏的气息探出来。

有些刺眼的太阳把不断往大地塞着灼热的阳气。

这漫天飞舞的柳絮倒是没有一点减少的意思，依旧肆虐在平阳城的上空，时不时有几片落入行人的发梢间，惹恼了不少暴躁性子。

懒懒散散舒展了一下身体，王乞站在客栈门口远远的望了一下苏器的方向。

苏器的门口没有什么客人，显得非常冷清。

王乞犹豫了好一段时间，皱着眉选择了醉秀坊的方向。

走在大街上的王乞显得有些踌躇，走几步就停下来，右手不断摩挲着卓然剑剑柄，全身不知不觉已经蒙上了一层汗气。

王乞的心里很焦躁不安，他感觉卓然剑也有些躁动，怀里的簪子硌得人难受，然姐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耳边依稀穿过时空听到了那个说话像唱歌一样的声音。

“小弟！”

亲切的仿佛就在昨天，七年前的那一个月的一切不断在脑海中反复闪过，那双锐气带着愤恨的眼睛似乎打破了时空的阻隔出现在王乞的眼前。

一如回到了那个常年积雪的断肠崖上，再次和那个人四目相对，王乞如芒刺在背。

倏地，王乞猛地开始在人群中左右顾望，想要吞噬一切的眼神不停搜寻着。

王乞还是没有能够找到他不想再见到的那眼睛，庆幸而又有点失望：

“没可能的，那么高的崖。”

声音只有自己能够听到。

王乞一个人消沉了也不知道多久。

眼前突然光线一暗，卓然剑本能反应的立刻出鞘，目光扫到那个从背后袭来的“物体”的时候有点呆滞，手上的动作却不含糊，卓然剑立刻倒握，真气一提，身体凌空飞起。

剑影颤动，阳光下光影交错，王乞信手把剑倒插进那个“物体”，手中力气一收，向上倒钩住飞来这飞来的软物。

左手也不闲着，猿臂舒展，抱月入怀，如铁箍一般紧紧扣住。

王乞身体在空中转了一圈，卸了这飞来的刚猛劲道，稳稳当当地落在人群外，脚下好像踩着一些黏糊糊的东西，鼻子里总有些熟悉奇怪的味道。

“谢谢大侠救命之恩！”

“谢谢大侠！”

两个惊魂未定的声音让王乞的脸上有点挂不住，王乞这接住的是两个飞来的行人，这救人的事反倒是让王乞有点不好意思了。

摆了摆手，也不说话，他不清楚如何去应对这种场面，事故的起因也不想管，伸手试图去拨开行人。

他很讨厌这两个人的目光，总让他感觉很讽刺。

可惜这世上总是天不如人愿。

“兄台，好一番修为！”

一个爽朗的声音如雷鸣般轰隆隆的一下子就拽住了王乞。

王乞下意识无奈地循声望去。

迎面而来的一股压迫感，一个九尺大汉，挥舞一根日光下金光闪闪的长棍，一面敲开突如其来的攻击，一面用棍子隔开波及的行人，形如猛虎，步法若冲，稳健有力。

好一条汉子！

这是所有见他第一面的人都会有的印象吧。

但是，对于王乞来说，这样的人真的很让他讨厌，因为他目前的剑法想要杀死对方很难很难。

王乞曾经杀过一个不如眼前这个的大汉，那种怪力的加持下，稍微挨着一下就是伤残，正面相碰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一念至此，王乞下意识地想要咧咧嘴了，九死一生之后的那段日子才是最难熬的，浑身疼痛酸胀，生不如死啊。

“兄台，我看你身手不凡，不如与我救下这无辜的群众。”那汉子又是一声喊过来，总让人觉得随时会震破耳膜，手上的棍子舞得虎虎生风。

王乞这才注意到身后这条街上的状况，十几个膀大腰圆的人偶正在肆意屠杀着人群，在他们的身后是一条从另一个方向铺来的血路，七零八落的尸体，青石板的街道恐怕从来没有如此鲜艳过。

真是人间炼狱呐！

作孽啊！

人群疯狂往这边涌过来，又是一番骚乱景象，人踩人，人骂人，每个人都想活着。只有很少修行者在努力救下这些人。

天下第一城并不是天下第一修行圣地，名门大派也不会时时有人来这里，平阳城里走江湖的更多的是散人，这些人大多只能算得上是练了点强身健体的功夫吧。

刹那之间，哭声、叫声、嘶喊声都一下子涌入了王乞的耳中，王乞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间，对这个世界重新有了感知。

他踩着的是鲜血，他闻到的是血腥味。

这是一场屠杀，屠杀者是十几个漠然的人偶傀儡。

那么是谁在操作他们呢？

王乞显然并不想知道这个答案，只想尽快从这场麻烦里抽身而去。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大侠！

但是有人并不想让他称心如意。

一个人偶被那个大汉挑到了王乞的面前：“这个家伙归你了！”

棍子又一次砸向另外一个人偶。

“大个子，我记下了！你给我等着！”王乞这次真的是赶鸭子上架了。

“记住了，我叫金秀章！可不要找错了人！”大汉又是一阵笑声，“呸，这那个杂种弄出来的玩意儿，杀平民算什么英雄好汉。”

只听到他的咒骂声了。

金秀章，锦绣文章？

你一个虎背熊腰的莽汉是要中状元吗？

王乞心里暗自骂了一声“莽夫！”

人偶可没有什么情面可讲，见人就会攻击，使着一件奇怪的兵器直接刺向王乞。

卓然剑挥出，轻轻松松就隔开来这件满是血的兵器。

这下子，王乞就更奇怪了。

这是把火钳！

他的脸颊还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炎气从火钳中钻出来。

这把火钳有古怪！

这是个从炉子里出来没多久的火钳。

王乞的心里立刻有了判断，同时更大的疑惑产生了，谁家会搞烧火的家伙出来杀人啊？这可不像是专门造来杀人的偶。

这幅装扮？

王乞再次看了看人偶的服饰，总觉得有点熟悉。

难道说是……？

这不可能的！

王乞迅速运转剑式，锋利的剑刃不断划过人偶的表面，却丝毫不能伤及内里，表面也是只有淡淡的白痕。

剑气改变方向，卓然剑一次又一次的点在人偶的关节连接处，也只是在人偶身上敲出了几声闷闷的声音。

王乞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刚刚没有人能够制止人偶的屠杀了，这东西还真是刀枪不入啊！

“哈哈哈！”

王乞余光扫过，金莽夫砸开一个人偶，满是杀气的脸正在笑看着王乞对着人偶“磨剑”。

眉头一皱，王乞的剑舞顿时大变风格，剑气再也没有从人偶的咽喉心脏等人的要害经过，卓然剑的剑势变得和一个泥潭一样，死死的粘着人偶，一点一点把人偶拖向深渊。

人偶的动作渐渐被卓然剑的舞动所主导，跟着卓然剑的动向而动。

已经陷进去了！

王乞嘴角微翘，手腕一收一放，一圈一引，人偶的双臂交叉到了一起，无力的耷拉着，王乞左脚左右踢了两下人偶的膝关节，轻盈的卓然剑挟着仿若千斤的气势压向人偶。

“扑通”

这个被大汉砸了很多次都没有屈服的人偶跪在王乞的面前，王乞叹了口气也不停歇，绕到人偶背后，翻开后襟。

一个铁锤的标记印在人偶的后颈，上书“千机”二字。

“千机术偶！”

王乞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标志，但还是一下子认出来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眉头已经快要缠到一块了。

这些千机术偶，不出意外应该是是苏器特有的。

这是苏家人必修的一门术法，以特殊的吾峰矿石铸造身体，辅以苏家秘传的方法祭炼，术成之时，百器俱惊。后颈的标志是由祭炼过程中一个特殊的手法打上的。

这是不可能仿造的。

但是千机术偶是苏家用来辅助铸造的，每个苏家子弟身边才会有这东西，而平阳城有这些的地方，就是苏器。

血路的那边好像是苏器的方向。

王乞这次真的是彻底没办法不让自己相信了。

他突然恶向胆边生，不如把这里的人全部杀了，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这是苏家的了。

瞥了两眼那边的莽夫，王乞顿时感觉手有点发软，又大略估计了一下人群中的人数，掂了掂卓然剑。

唉，算了，只能用麻烦一点的方法了。

王乞还是打消了杀光所有人这个不切实际的恶念。

卓然剑横在胸前，人凝视着剑，剑身轻啸，似乎也在回应着人。

倏地，剑光一闪，很快完成了入鞘。

人偶零件渐渐一块一块地落在地上，后颈的印记已经被卓然剑——王乞的精气神削断了。

印记所在也是罩门所在，只是这东西真的很细小。也亏得小，不然，用这种方法要毁掉整个罩门，怕是要生生榨干王乞的精神。

“看来这件事我是非管不可了。”

王乞又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背对着醉秀坊的方向，大步迈向苏器。

身后远处的高楼上，隐隐约约有个身影正在默默看着这里的一切。

登高望远，视角也许更好一些。